插曲3:军队(第4/8页)

最重要的是,他低估了军事生涯对男性想象力的诱惑。这是从未离开过大学校园,只在书斋里埋首军事的学者的通病。认识军人圈子成员的人一定都知道,他们的社群有自己的文化,与其所处社会的大文化近似但不相同;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奖惩制度,惩罚更加专横绝对,奖励经常不是金钱,而是纯象征性或情感性的,但社群成员都心悦诚服。根据我一生浸淫在英国军队中的经验,我甚至敢说有些人干不了别的,只能当军人。对女性来说,可与之相比的是舞台生涯。有的女人只有在舞台上才能得到满足,无论是做歌剧的女主角,还是做音乐会的首席歌唱家,或是摄影师或时装设计师膜拜的偶像;她们通过这种自我满足,体现了赢得男女一致仰慕的关于女性的普遍理想。男演员无论多么受人钦佩,都得不到这样的仰慕,舞台上的英雄不过是模仿冒险罢了。英勇的战士受到男女两性共同的崇敬,因为他是真正在冒险;但有军人脾性的人——可惜社会学家对脾性的重要性完全视而不见——无论是否会得到外部世界的钦佩,都会冒险。如果他能赢得其他军人的钦佩,那才会使他自豪。大多数军人只想和别的军人为伍,大家共同对耽于安逸的外部世界报以轻蔑;军营生活和行军使他们从狭隘的物质主义中解放出来,他们对粗粝的野营生活甘之如饴,大家一个赛一个地不畏艰苦,休战期间则去找等待着自己的女人。

战争生活令人陶醉,这帮助解释了原始武士行为准则的来由。作战成功也说明了为什么有的原始人成为尚武的群体。如果作战胜利,即使不能完全征服敌方,抢占他们的土地,统治他们的人民,起码也能抢夺财物,或至少获得由自己确定的贸易条件——这些足以证明,拒绝规规矩矩的生活方式是有好处的。不过,对战士生活向往之情的力量不宜过分夸大。前面已经说过,许多原始人努力遏制暴力的冲动,即使最凶狠的民族也是步其他民族程度较轻的类似行为的后尘才登上了他们用骷髅垒成的金字塔;若是先前的骑马民族没有测试过文明世界抵抗能力的极限,泰摩兰就不可能如此残暴。另外,在世界民族之林中,尚武民族一直是少数,无论让别人对自己闻名生畏是多大的诱惑——盎格鲁-撒克逊人四处征战,自认是为了向其他民族传播议会制,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受到了这样的诱惑;在超越了原始阶段文明的所有民族中,武士总是占绝对少数。人性中有一种社会学家称为补偿趋势的东西,反对诉诸暴力。阿尔杜斯·赫胥黎说知识分子是发现了比性更有意思的东西的人。可以说,文明人是发现了比作战更能带来满足感的东西的人。社会一旦达到了原始以上的文明水平,不愿打仗而宁肯做别的事情的人即随着经济资源的增加而增加,无论那些别的事情是种地,还是制造或出售产品、建筑、教书或与另一个世界沟通。当然对这样的社会不应过分理想化。最不幸的人沦为仆从甚至奴隶,而享受特权的人,如安德列斯基有力地指出的那样,则总是依靠武器的力量来维持其地位。他们或者自己携带武器,或者由忠心的下属携带武器。然而,过了原始阶段的人的确特别重视非暴力的生活,突出的例子有艺术家、学者,特别是男女圣徒。这也是为什么基督教世界对破坏修道院和女修道院的北欧海盗的暴行特别深恶痛绝,就连泰摩兰都对伟大的阿拉伯学者伊本·赫勒敦礼遇有加,都没有堕落到北欧海盗那么嗜血的地步。

因此,对安德列斯基的分析可以稍做调整,我们可以承认在原始世界中战争相当普遍,但同时也要认识到也有些民族几乎不闻战事,或试图通过程式和仪式来缓解战争。接下来让我们来看原始后的世界。迄今为止对军事史的研究找出了6种主要的军事形式:武士、雇佣兵、奴隶兵、常备军、义务兵和民兵。安德列斯基也提出了6种形式,不过那完全是巧合。安德列斯基的6种形式是homoic、masaic、mortasic、neferic、ritterian和tellenic(都是他自创的新词),和我所列举的6种基本上互不相干。武士一类不言自明,我用它来专指日本的武士阶层和西方的骑士阶层。这些阶层的核心可以说都是尚武部落的残余,无论是外来的还是本土的部落;另外也包括武士集团,如最初的穆斯林和锡克人,以及祖鲁人或阿散蒂人这种自我发展而成的武士政体。雇佣兵提供军事服务以赚取酬劳,有时也为了得到土地、国籍(罗马军队和法国外籍军团都提供这样的报酬),以及优惠待遇。常备军是已经获得了国籍或与国籍相等的身份的雇佣兵,但仍选择从军作为谋生之道;在富裕国家中,常备军人甚至可能成为一种职业。奴隶兵制度我们已经研究过了。民兵制度原则上规定所有健康的男性公民都有义务服兵役,若是逃避兵役或拒服兵役,通常会被褫夺国籍。义务兵役制相当于对某个年龄段的男性居民的时间征税,不过通常对公民说这是他们的公民义务;选择性征召与奴隶制基本上没有分别,特别是如果服役时间长,征召的政府又没有民主性的话,像在农奴解放之前的俄国,服役期长达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