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由女人见证之年代(第47/48页)
时代不同了,所以卖淫的目标定得更高了。
其次,她们心理的嬗变过程极短,观念的“开通”也极快,往往并不需要过程,直接地就扑奔那更高的目标而去。因而,她们往往真的觉得,做娼妓最是一种等于整天玩儿似的“职业”,真的觉得是浪漫的活法儿。甚至,很可能的,在她们“开通”的观念中,是仅次于明星的“职业”。
“我没有将来,也不敢深想。”
她们不愿深想。偶尔想想,再计算一下自己的积攒,非但并不觉得将来可怕,倒似乎更看到了将来的无忧无虑、将来的富裕、将来的美好。而事实上,一个女人只要有一大笔钱,即使是靠卖淫所获,也还是女人最大的幸事。时代对于“人”和“钱”的关系已似乎是这样的了——要么都不干净,要么都是干净的。
“我”感到自己“拿十年当一年活着”。
她们恰恰相反,企图拿每一天都当十年那么宝贵地活着。故每一天都及时行乐,及时挣钱。
“我”很快地憔悴了。
她们恰恰相反,因为有了钱,可以经常洗桑拿,可以经常做美容,可以去按摩,可以割双眼皮儿,可以垫鼻,可以隆胸,可以用系列的高级的护发、护肤品,可以通过营养丰富的饮食和滋补药物调整内分泌系统——而且,这些花销,往往由男人们“义务”了。所以,养颜有术的她们,似乎有充分的自信对“憔悴”说“不”!
“我”瞧不起自己——“我爱活着,但不应该这样活着。”
她们由于以上诸方面与“我”所处时代的不同,其实并不鄙视自己。她们当然也爱活着。并且,比来比去,还很爱像她们那样活着。起码,她们认为,自己的活法,是女性“第二幸福”的活法。与第一幸福的活法无缘,退而求其次不是也很好么?于是,她们反而会看着与“第二幸福”的活法也沾不上边儿的女性们着实地可怜。倘强迫她们每天按时上下班,劳劳碌碌,却每月只开极少的工资,她们反而会觉得等于是一种“迫害”。
因而,某些文学作品中的她们,不再是《月牙儿》里那个自哀自怜、自惭形秽的“我”了,而是些鲜活快乐、“青春无悔”的小女子了。
老舍先生若仍在世,若再对她们有所观察,若再写出一篇半个多世纪后的《月牙儿》续篇,其笔触其风格,据我想来,恐怕会一反前《月牙儿》的凄楚哀婉,不由己地变得后现代主义起来吧。
老舍先生当年深怀同情地以“月牙儿”喻那些旧中国由少女而无奈沦为娼妓的小女子。
昔也“月牙儿”,今也“月牙儿”。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依然的“千里共婵娟”。
“月牙儿”却似乎不再有伤感的意味儿了。
那么,你在听说的多了,连这最后一点也不惊讶了的时候,你还会怜花惜玉地同情她们么?
人口众多导致劳动力过剩。劳动力过剩首先导致女性自食其力的机会相比于男人大大减少。全世界劳动力过剩的现象都是这样。
女性在自食其力的机会大大减少的情况下,相互间的谋职竞争就空前激烈了。那些由于文化程度太低而被淘汰于谋职机会以外的年轻女性和少女,像幸运地有着工作的女性和少女们一样,时时会萌生穿好衣服的念头,也时时会萌生享受和享乐的欲望。这就需要钱。在男人们给她们钱的那一刻,他们同时表达或暗示了他们要的是什么,于是双方拍手成交。
我始终确信,任何一个年轻的女性或少女,当她第一次脱裸了身体卖淫于男人之际,无论他对于她是认识的或陌生的,她内心里肯定是感到羞耻的,起码有几分感到羞耻。因为以钞票为前提决定的两性关系的发生或不发生,在女性这一方面,是违背她们对自己没感情的男人掩护她们肉体的本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