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由女人见证之年代(第23/48页)
后来又号召“上山下乡”,承诺就不算数了。
而且当年强调,重在“文革”中的表现,“文革”前的表现仅供参考。
关系将来的人生命运,于是一切中生、高中生、大学生,被牢牢地攥在“文革”的政治大手中了。你不想升学,总还希望有份工作吧?那么好,请你在“文革”中有所表现。越有突出的表现,越接近你的希望。
尽管如此,女中学生们一般不会像某些男中学生那么肆无忌惮。这是由她们少女的年龄所决定的,也是由她们是女性所决定的。她们普遍自然都不愿表现得很不积极,但也都不愿争着表现得格外积极。何况,有男生们在积极地自我表现着,留给她们表现的政治空间有限。
中学男生们分为两类,一类为着明确的目的不遗余力地有所表现,而且一呼百应地向今后也许决定自己命运的政治势力靠拢;另一类却相当现实,既然不上课了,那劳你们大驾先“革命”着,我可得找地方为我家挣点儿钱再说。故“文革”中,在哈尔滨市,一个有趣儿的现象是,凡大型的集会,女生多,男生少。女生身在“革命”中,心在“革命”外,不是为了江山属谁喊口号,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参与喊给别人看的。仅仅一年后,她们中的不少人,也大隐而隐于“革命”。
“文革”前两年中,许多平民阶层的母亲们沾了“革命”的光——她们的早早就厌倦了充当“小将”的女儿们,十之八九从第二年起就干脆忘了中学生的身份,当然也不愿继续“小将”的“使命”,归效家庭,替代是家庭妇女的母亲们井井有条地操持家务,重担20世纪50年代那一种大姑娘的家庭角色。
高一、高二的女生也差不多尽是这样的。一边做大姑娘,一边关注学校里的动静,期待安排自己命运的消息。
恶的女初中生、高中生是有的。人们后来往往将她们的恶归于“愚忠”,这是很不全面的一种结论,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错误的一种结论。据我看来,她们当年的恶,所包含的个人功利内容和复杂性的心理内容,远比政治的内容多,绝非“愚忠”二字所能解释清楚的。
我当年就观察到这样一种现象——学习非常优秀的女生和相貌极为平庸的女生中,父母“靠边儿站”了的女生和父母正红得发紫的女生中,往往尤会爆发较恶的“革命”行为。
第一类,因为自己从前的优秀学习成绩一概不受重视了,失落感极其强烈。好比一向的储蓄突然被宣布过期作废了,而自己竟一点儿也没有来得及潇洒地消费过,内心里是非常恼火的。你们不是指斥我为“白专”典型么?那我就“革命”给你看看!“革命”不就是流行的那么一回子事儿么?比获得优秀的学习成绩容易多了!就像重新开始另一种短期高息的储蓄,她们的“革命”表现十分急切,带有泄愤性。她们“革命”的对象,往往针对着文化知识者们而去。在她们的潜意识里,她们“革命”的对象被当成与她们殊途的目标,既然我已不能达到,那么便让文化知识者们“见他妈的鬼去吧”!
第二类,其“革命”的目光,专投向那些漂亮的女人和儒雅斯文的男人。她们剪漂亮女人的头发,往漂亮女人脸上泼墨时,或羞辱儒雅男人使之斯文扫地时,内心里获得很大快感。她们平素不被注意,更从不曾被作为女性欣赏过,而她们企图吸引别人注意、希望被作为女性欣赏的心理偏又十分强烈。她们长期扭曲着的、不正常的甚至病态的性心理,以“革命”的名义实习恶。
第三类,其“革命”行为具有报复性。既然我的父母“靠边儿站了”,被“打倒”了,那么别人的父母也休想被“结合”,也休想平安无事。以凶狠地“革”别人的父母之“命”的方式,既证明了自己仍配是响当当的“造反派”,又表现了与自己家庭划清界限的姿态,一举两得。她们的“革命”对象是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