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本序(第5/7页)

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还有奥斯丁在描写人物形象时使用的嘲讽语调和喜剧手法,当她说班纳特太太“智力贫乏、不学无术、喜怒无常”[18]时,她的语言还仅是简洁而准确的。但当她接着写到“只要碰到不称心的事,她就自以为神经衰弱”[19]时,就含有嘲讽了。奥斯丁还善于自己躲在后面,让人物通过最普通的语言自己暴露自己。《傲慢与偏见》开头时,班纳特太太急于抢先认识彬格莱,不指望靠郎格太太的介绍,她说“我不相信郎格太太肯这么做。她自己有两个亲侄女。她是个自私自利、假仁假义的女人,我瞧不起她”[20]。而第五十四章到了故事的结尾,吉英与彬格莱的婚事已成定局,班纳特太太心里高兴,又提起这位始终没有露面的郎格太太,说:“我觉得郎格太太这个人真是太好了;她的侄女儿们都是些规规矩矩的好姑娘,只可惜长得一点也不好看。我真喜欢她们。”[21]这两段话一前一后,遥相呼应,不是把班纳特太太嫁女儿的竞争心理以及她的反复无常、自我中心表现得淋漓尽致吗?再如柯林斯牧师把班纳特一家搅了半天也没有娶他们的女儿,班纳特太太早就对他烦透了,而柯林斯牧师临走时还“答应”给他们“再来一封谢函”!“答应”二字用得好,充分点出这个厌物的迟钝,竟丝毫没有觉察出班纳特一家人永远也不想见到他或收到他的片言只语!又如对咖苔琳夫人的描写。咖苔琳夫人的马车路过门口,柯林斯牧师全家手忙脚乱出去迎接,伊丽莎白却说:“就是这么回事吗?我还以为是猪猡闯进了花园呢,原来只不过是咖苔琳夫人母女俩。”[22]这话虽然说得挖苦,戳破了咖苔琳夫人自己吹起来的唬人架势,但过于直率不够含蓄。再看下文中对咖苔琳夫人的描写:“只要哪一个佃户不驯服、不知足或穷得活不下去,她就亲自出马到村子里去调解纠纷、压制怨言,把他们骂得恢复太平与富足!”[23]她请柯林斯等人吃饭,饭前“打发客人到窗口去欣赏风景”,饭后又要大家聆听她来“断定第二天的天气会如何”[24]。这里仅仅通过几个小词的安排,一个专横跋扈的老太婆的讽刺画像便跃然纸上了。

在《傲慢与偏见》这样一部以喜剧性为基调的作品中,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正面人物或反面人物,基本上只有理性的人和愚蠢的人,骗子韦翰也许除外。但读者可能会注意到,韦翰完全是从外部描写的,读者无法真正了解他。他在故事中主要起道具的作用。而对书中的蠢人,作者不仅让他们自己暴露自己,并且还用喜剧手法让他们以自己的愚蠢惩罚自己。如咖苔琳夫人兴师动众跑到班纳特家向伊丽莎白问罪,原是要扼杀达西与伊丽莎白的爱情,可是,事实上,正是她这一举动为这一对相爱的人沟通信息,促成了他们的结合。伊丽莎白调皮地说:“咖苔琳夫人倒帮了极大的忙,她自己也应该高兴,因为她喜欢帮人家的忙”[25],作者就这样把这位又霸道又可笑的老太婆给打发掉了。

在《傲慢与偏见》中,伊丽莎白是全书的中心人物,其他人物的愚蠢都是通过她反映出来的。如在尼日斐花园举行的舞会上,班纳特太太和她的小女儿们的不得体的言行都是通过伊丽莎白的眼睛看见的;当时吉英与彬格莱眉目传情,根本没有注意,只有伊丽莎白为她们脸红。她“觉得她家里人好像是约定今天晚上到这儿来尽量出丑,而且可以说是从来没有那样起劲,从来没有那样成功”[26]。同样,关于彬格莱小姐的种种心计,吉英总是从最好的方面去理解,也还是伊丽莎白敏锐地觉察出她们姐妹俩的不怀好意。班纳特先生在第一章里,当伊丽莎白还没有露面时就说过,“别的女儿都糊涂,只有伊丽莎白聪明”等话,也给我们从心理上作了准备,使我们产生一种印象、一种期待,似乎伊丽莎白是全书的中心人物,作者通过她而对全书的人和事做出判断,好像勃朗特之于简·爱一样。的确,在《傲慢与偏见》中,作者花了很多笔墨刻画她的性格,她资质聪明,思想活泼,性格开朗,有幽默感,喜欢笑别人,也同样能笑自己。对于彬格莱小姐的暗箭,她反唇相讥,对咖苔琳夫人的无礼,她胆敢顶撞。她凭自己的聪明大方博得了众目所瞩的男子达西先生的爱慕,击败了“情敌”彬格莱小姐,有如简·爱击败了布兰奇小姐而与罗契斯特先生相爱一样。但所有这一切只能说明,伊丽莎白是全书中兴趣的中心,但还不是判断是非曲直的尺度,即不是“意识”的中心。事实上,伊丽莎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正面主人公形象,作者并没有始终一贯地从赞赏的眼光描写她。读者会注意到《傲慢与偏见》进行到四分之一,即到第十六章的时候,作者对伊丽莎白的描写在基调上发生了变化:她从“聪明人”变成了“愚人”。事情是从伊丽莎白在麦里屯碰到民兵自卫团的军官韦翰开始的,伊丽莎白立刻被韦翰一副“讨人喜欢”的仪表迷住了。韦翰跟她一见如故,滔滔不绝地洗刷自己,中伤达西先生,那话里破绽百出,聪明过人的伊丽莎白竟然毫无察觉,完全被韦翰牵着鼻子走。这时奥斯丁笔锋一转,改用嘲讽的笔调描写伊丽莎白,如说她看着韦翰,心里觉得,他“越说话越显得英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