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第9/55页)

这才看清楚是一个怎么样的少女。明净透白的脸蛋,妩媚的眼睛,悄悄地睨住他,双眉略成八字,上唇薄下唇胖,像是随时准备被亲吻一下,她也不会闪避。武龙把头一摇,企图把这感觉给摇走了。

即使她穿得那么宽大朴实,平平无奇,他还是知道里头有个柔软的身子有颗柔软的心。

她腼腆地一笑。有点心慌,若他不要,她该怎么下台?

武龙迟疑一下,敌不过这种诱惑,他伸出一双大手,把白球鞋接过。

她等待他接过,好像等了很久。时间过得特别慢。

“谢谢!”

夕阳西下,人面渐黯。

单玉莲很开心,日子陡地充实了。远近都漾着歌:“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

一浪一浪地,冲激她甜蜜的心弦。

她开始爱上这个世界。

忙乱、操劳、枯燥的白天,只要远远地瞥到彼此,大家都如初生婴儿般烂漫天真和自得。连闷煞人的黑与白,上面都仿佛画上鲜艳的花朵——偷来的。

不过,好日子不会长。

才讲过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吧,都试探着,好不好再多讲两句呢?

什么时候讲?什么机会讲?

厂里头,人人都若无其事,不发一言,不动声色。

忽然有一天。

忽然,运动来了。

——运动!

本来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不知如何竟出了月亮来,挂在深蓝的夜空上。银光意欲跻身,谁知里面发生了事情,它只好退缩在门外。因为门严严关好,隔绝了两个世界。

鞋厂经过了一整天的操作,夜里机器终于被搬抬开了,纵是人疲马乏,不过中间腾出一块空地,搭了个简陋的高台。批斗大会开始了。

半失灵的灯火,一如垂死人的眼,环扫围坐一大圈的物体,幽僻中半人半鬼,全都没有任何表情,紧抿着嘴,那阵势,简直令事不关己的人也心胆俱裂,何况身在高台上呢?

肃杀中猛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都看不清谁是谁了。他慷慨激昂地宣布:

“今天我们要揭发一个人!”

——单玉莲头发散乱地被揪出来了。脖子上挂了个牌子:“淫妇”,大大的黑字,又给打了个大大的红“×”。

“运动来了,厂里头的斗争也开始了,再不干,真落后了。所以我们先揭发车工单玉莲。我们有同志亲眼看见她盗用国家财物。你!出来给大家说说看。”

真的有个人出来挺身作证:

“这淫妇,一脑子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享乐主义、色欲主义!她胆敢把国家的球鞋,偷偷送给我们‘红星’队的主将,武龙同志。”

“好。武龙同志,你出来表态!”

武龙在人丛中,蓦被点名,吃了一惊。他得站出来表态。

小事化大了。

武龙心中不忍,但迫于形势,有点支吾:

“我——”

“快表态,不表态就是乐意,特别赞成。说不定是同谋!”

武龙惟有把那双球鞋拎出来,自动投诚:

“这双球鞋的出处我是不清楚的。我当初也没有热情接受,不过……单玉莲这样的行为有偏差,我们也该对她有看法,让她反省、改造,以后不再犯错。”

厂里的积极分子一听,不很满意。当其时,谁越凶狠,谁的立场就越鲜明。马上有人嚷嚷:

“太骑墙了,非划清界限不可!”

大家众口一词,由领导带着喊口号,每喊一句,那俯首就擒的单玉莲,脸上的肌肉就抖颤一下,后来,扭曲得不规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