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第7/55页)
她一生都被毁了。
院长喊叫着,那物体沾了鲜血。没有人看得清,原来是毛主席的一个石膏像。
她义无反顾地狂插。门被撞开了。章院长的爱人和两名老师冲进来,一见此情此景,都呆住。
单玉莲受惊,发抖。还半褪着裤子。
院长双手掩着血肉模糊之处跳动,痛苦地呻吟:
“这人——反革命——”
他爱人咬牙切齿地把她推打,狠狠地骂:
“你这淫妇!”
淫妇?
她的头俯得低低的,背后仍传来女人的窃窃私语。听得不真切,隐隐约约,也不过是“淫妇”二字。
单玉莲眉头一锁,又强忍了。
她背负着这个黑锅,离开了舞蹈学院,从此之后,再也不是在台上劈叉大跳的白毛女了。一双腿,还是蹬踏着。
镇日,只低首默默地踩动机器,车缝鞋面。不觉又已一年半。
组长自裁床搬来一沓一沓的黑布或白帆,来至车间,一一分了工序。她粉红色的世界,她芳菲鲜妍的前景,都被黑与白代换了。千篇一律,千秋万世。
女人们一早就摸清她的底了,男人们呢,也是木着一张张的脸,私心不可告人:听说她的故事,联想到她的淫荡……
奉公守法地在她身后东搬西移,乘势偷窥一下。毛主席的话:“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每个男人都不让世人知道心下跃跃欲试蠢蠢欲动。
所以,这鞋厂,有个好听的名儿:“跃进鞋厂”。
厂内遍贴大字报和标语:
“批林批孔!”
“批深、批透、批倒、批臭!”
“在学习会上多发言!”
“要团结,不要分裂!”
这倒是个非常前进的单位。
单玉莲惟有含冤莫白地感激大家帮助她作思想上的改造,今后重新做人。
她的风光,她的灿烂,一去不复返了——她连为革命样板戏出一分力量的机会也没有了。
抬头一看,大风扇,终年都没开过。每一片扇叶都积满了灰尘。每一个机器上面都黏了残线。每一个角落都有特殊的胶的味道。胶,绝缘体,电通不过,水渗不透。她困囿在一只巨大的白球鞋里头。
每当她把一堆鞋面车缝好之后,便放进纸皮箱,然后搬抬到另一部门去。
人人都做着同样的工夫,妇女头上也得撑上半边天。
单玉莲吃力地咬着牙,她不相信自己做不好。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倒下来,让瞧不起的人更加瞧不起。
忽地,横来一双援手。
“同志,让我帮你。”
她见往来的同志当中,有人轻而易举地,便替她把这重甸甸的纸皮箱给托起来,搬过去。这人的无产阶级感情特别鲜明。还问候一句:
“你不舒服吧?”
单玉莲只平板地答:
“我在‘例假’期。”
正如往常一般,妇女们都是无私隐地、理直气壮地回答。阶级朋友是没性别之分的。
她又回到自己的车间了。
那人转过身来。
那人转过身来。
那人转过身来。
只一眼,她无法把视线移开。他是一个俊朗强健的青年,肩膀很宽,满有膂力。他这一转身,好似把整个鞋厂都遮盖了,充斥在此空间,无比地壮大,是个红太阳。
单玉莲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这原是她今生中的初遇。
她想起刚才的一句话:她坦言告诉他自己在“例假”期。蓦地,她的脸红了。什么话也不必说,她的红晕就代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