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第10/55页)

“打倒阶级敌人!”

“马列主义不容任何私情!”

“斗她!斗她!”

武龙坚定地继续下去:

“我这个人,历来听党的话。我出身挺好,父亲原籍广东,是个拉三轮车的,母亲是贫农。我对党的感情深厚,也服从组织,一切以国家为大前提,并无儿女私情,令组织为难。我对她,不过是阶级感情吧——她,没动摇过我的红心!”

武龙讲得真好,义正辞严。大家为这老广鼓掌。不愧是劳模。

说到底,他没做错呀。

那么,便是她的错了。

平素瞧着她就不顺眼的妇女们,也忍不住地揭发:

“哼!我就听说这淫妇,作风有问题。她从前还跟领导鬼混过,是个坏女人。我们要求彻查她的历史!”

男人自然爱听私隐,便喝令:

“单玉莲,你自己交待!”

她乍闻前尘往事又被重提,心如刀割。

为什么你们不肯放过我?

眼泪断线地滚下来,羞怒不可忍。我得自辩呀!她提高了嗓子:

“不不不,我没有。我是反抗的,他迫我!我没有,我不是淫妇!”

黝黯中,人鬼不分的群众中有个女人跳出来,用力扯她的头发——看不清她是谁,也许是坐在隔壁车间的同志,也曾聊上三言两语。此际,不分敌我,都要努力斗她了。

“你不干不净的什么东西!”

“是呀,脸皮比鞋底还厚。平日也爱勾引男人!”

扯头发的是真扯,一下子扯断一绺。戳脸皮的也真戳,她指甲盖子多尖呀,一戳就一道口子了。单玉莲抑压不住:

“你们真要改造我,我口服心服。要翻旧账,那不是我的错!我心里也苦!”

她失去理性,就冲向武龙的身畔,凄厉地求他:

“武龙同志你得交待!我不过送你一双球鞋!你要救我!”

领导见场面混乱,马上命令:

“你,出来儆醒她!”

武龙迟疑了。“儆醒”?

群众大叫:

“打呀!打呀!”

领导直视着他:

“你不打,就给我们跪下!奸夫淫妇一起斗!你是不是忠于党?”

无辜的武龙,被逼迫着。咬咬牙,上前打了单玉莲几记耳光。为怕自己心软,出手十分地重——基于神圣的革命的大道理。

单玉莲惊愕地歪着受创的脸,不,那感觉是剜心的。

她含恨地闭着目,不肯再看他一眼了。为什么?她不过是喜欢他吧。换来一场极大的羞辱,尊严委地。她的心又疼了。浑身哆嗦着。

是不是前生欠他的呢?莫非今生要当众偿还?她简直恨透了。什么都听不见。下一个我们要揭发的坏分子是……再下一个是……

单玉莲只觉耳朵里万声轰鸣。

如果再见到他,她要他还!

那会儿,一群拥有各式罪名的坏分子,就像演员一样,不用上班了,光是“赶场”,从这个体育场赶到那个电影院,再赶到工厂,再赶到学校,于团体中“巡回演出”,以示革命进行得如火如荼。

每次开大会,都给押上来,念罪状,再念判决,阵势用以吓唬老实的百姓们——谁都不敢胡乱地谈对象,搅关系。男女之间交谈,没掺上几句语录,往往很危险。

到了最后,单玉莲与坏分子们,被赶上一辆大货车上去。

她随身的行李,有个网袋,网罗住杂物:一个搪瓷漱口盅、一个用来盛开水的玻璃瓶,还有一些衣物。他们的最终命运是下放至乡间劳动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