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病人H.M.(1953-2008)
比克福德卫生保健中心的新员工,常常会接收到一些有关亨利及其情况的简短信息。比方说,他们接收到信息,绝不能向中心以外的人说亨利的事情,甚至亨利住在这里,都是一个被死守的秘密。倘若陌生人打电话问起亨利,员工应该给出一些不明确的回应,绝对不能肯定或否认亨利的存在,然后立即电话通知亨利的监护人,告知他有人在调查亨利。隐藏亨利的身份确实很有效:他当时已经在中心住了十几年了,尽管他是神经科学史上最有名的病人,但没有一个外人找到他。
新员工们接受了一些专门用于针对亨利的死亡的准则。苏珊·科金起草了这些准则,他们把这些准则打印了出来,并贴在了亨利的档案上。
因此,在2008年的某一天,当时82岁的亨利由于呼吸衰竭而奄奄一息,科金按照那份准则,会定期接到电话,以保证她能同步了解亨利的情况。科金最后一次见亨利是在一个月之前,当时亨利的痴呆已经很严重了,他完全失语了。他没法回答科金的提问,只能用空洞而疑惑的眼神盯着她看。亨利作为一名活体研究被试的价值已经消失殆尽。
当亨利的心脏最终停止跳动,科金打出了另一通电话,于是有人奔向冷冻库,找出了科金事先放在那里的人体冷冻仪。直到棺材送来之前,亨利的头部都被裹着几层冰冻的毯子,以便让大脑保持冷却,从而减缓腐烂。
根据计划,一切都很顺利,几个小时之后,棺材被送到了查尔斯镇海军船坞(Charlestown Navy Yard),即波士顿的阿丁诺拉-马丁诺斯的生物医学成像中心(Athinoula A.Martinos Center for Biomedical Imaging),科金就在那里等着。装尸袋打开了,冰冻毯子也被解开了。科金已经认识亨利46年了,她第一次见亨利的时候,她还是麦吉尔大学里布伦达·米尔纳麦实验室里的一名研究生。当然,科金与亨利的关系从互动的角度来讲,只是她认识亨利,但亨利不认识她。46年的时间里,每次会面都是初见,科金都要向这位老朋友介绍自己。
而这最后一次会面,只有她会记得。
之后的那一晚,科金看着亨利接受了一系列的高解析度核磁共振扫描。第二天清晨,她也出席了最后的收割。科金站在麻省总医院(Mass General)病理学科室的解剖室里,透过窗户看到了一名叫做马修·弗罗施(Matthew Frosch)的神经病理学家,弗罗施刚从圣地亚哥(San Diego)乘长途航班飞过来,他在雅各布·安内瑟(Jacopo Annese)的协助下,锯下了亨利的头颅,像一名产科医生抱着一个婴儿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大脑放到灯光下。科金的整个职业生涯,都在思考亨利大脑的内在运作机制。那天早晨,她终于看到了这颗大脑。亨利这个人,她已经认识了几乎半个世纪,他在前一天死去了,而如今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东西,正是亨利身上她最为感兴趣的一部分。科金盯着亨利的大脑,只有一个词能描述当时她内心的感受。科金之后写到,她当时“着迷”了。
扫描结果出来之后,这颗大脑被放在了一个水桶里,里面满是冷却剂,大脑漂浮在防腐液里上上下下,基底动脉上悬着一段细线。当大脑已经足够稳当可以安全运输时,科金带着它去了洛根国际机场(Logan International Airport)。她带着这颗大脑乘坐捷蓝航空公司(Jet Blue)的航班从波士顿飞到圣地亚哥。很多人拿着相机跟着她。科金自觉这是历史性的一刻。亨利的死被刊登在了《纽约时报》首页,文章描述亨利为“脑科学历史上最为重要的病人”,并且向全世界揭露了病人H.M.的真名。科金已经接到了一部书和一部电影的邀约。她把冷却桶放到门旁边,然后安内瑟提起了它。科金看着他走下坡道,消失在了飞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