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第15/34页)
他们种的蔬菜,包括茄子、豆角和秋葵等,比甘蔗的生长周期短,相应地也需要更下功夫。每到蔬菜种植季,人们纷纷除草、挖地、浇水或喷药。虽然当时西班牙港有赛马、国际板球赛事或者大型节庆,但种菜人就像在给自己工作那样尽心尽力地耕作。
种植可可树为丛林创造了效益;甘蔗是高大的禾本科植物。地里半人高的植株笔直的线条、深浅不一的绿色,给了我们新的农业理念,几乎是地形和自然之美的新理念。种地的是印度人,但菜地不像印度的。技巧和实践来自热带农业帝国学院的试验田——在大英帝国享有盛誉——离这里只有一两英里远。很多印度人在那里做过花园劳工。几年后我到英国,发现印度种地人在阿兰胡埃斯南部公路两边的田地创造出的景象——在特立尼达或印度都没有——像是我在英国坐火车沿途所见的小镇近郊的田地。热带和殖民地背景下的英国菜地!这是不自觉形成的,不是出于设计;它在帝国时代的尾声因旧甘蔗种植园的腐朽而被创造。
三十年后,阿兰胡埃斯菜地绵延数英里,沼泽改造成了田地,平坦而宽阔,像荷兰的农田,一直延伸到一片红树林沼泽那儿。有些菜地延伸到特立尼达北部山脉脚下,如今山上绿意无存,缓坡上遍布窝棚,是岛外的非法黑人移民的居所。我孩童时一直保持着原始特征的地形将被不可逆转地改变,人也是如此。
三十年后,很多种地人(或者他们的后代)靠石油致富,他们的孩子都去了加拿大或美国求学。但是一开始,在战后,还有潮湿的棕榈屋顶的小屋,建在美国人修的公路边沼泽的芦苇荡中。那些菜地劳工虽然有了科学的种植方法,却仍然粗野,报酬也少。这是种植园生活的延续,他们住潮湿的小屋,顶着太阳光着脚在泥土中劳作,被汗水浸湿的油腻帽子挂在背后,像是鸭舌帽。
人人都喜爱花。西班牙港有占地数英亩的皇家植物园,在英国占领特立尼达岛后建立,其中有莲花池和岩石花园。这儿是游览胜地。但是“花园”这一概念并不包含“园丁”;事实上,它与花园是相悖的。花园代表了西班牙港、舒适的生活、一份不错的办公室工作和周日在皇后公园附近兜风。园丁则属于种植园或者庄园的过去,这过去在西班牙港之外,在印度乡间、在田野中、在路上、在农舍中。
文学或电影(虽然我说不上是哪部电影)会赋予这个词不同的关联。但是关于沼泽、庄园和菜地的知识,是我到英国后才开始了解的。P.G.沃德豪斯[3]的作品中提到的园丁和《查理二世》中国王诗意地跟哭泣的皇后谈到的园丁,是我对园丁最初的印象,来英国后我不可避免地增长了见识。伦敦壮观的花园里有园丁。我在牛津的学院里有园丁,他温和幽默,抽着烟斗,举止有学者风范。正如我在铁路边的菜地看见阿兰胡埃斯菜地的原型,我来到庄园(带着庄园宅子和仆人的过往),看见我周围存留着的农业生活(遥远而扭曲的特立尼达岛的原型),之前接触到的知识在头脑中复苏。
但是传说中十六位园丁之一的皮通非常自我。他每天早晨九点出现在草坪尽头刷白漆的大门下,穿着三件套的花呢西装,不像园丁或体力劳动者。他努力不朝我的小屋看,小心地保持距离,沿着稍远处的小径走。我觉得他要穿过庄园后面,去做别的什么事情。打开那扇门仅仅是为了从那里过去。
庄园有不少人进进出出。若不是皮通出现的时间和频率,我会以为他只是一个访客,某个也从后面那条小路走向农场或者教堂院子的人;在一个像农舍的壁球场边有一个花棚,他会用花棚边的水龙头。
我们也有动物访客。有一只黑白斑纹的猫沿着皮通走的路走来,进了绿篱边高大的草丛,成了厉害的猎手。有一只拉布拉多犬走相反的路线。它是山谷里一户人家的;它的主人一周的工作日都在伦敦,早上,这条狗就独自在湿草甸遛弯。在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从客厅看见它的尾巴远远地一上一下,然后消失不见。最后,它从湿草甸和茂密的果园里挤出身来,停在我小屋前,肚子和爪子又黑又湿。它和皮通一样,也从草坪的另一边靠近宅子。它弓着肩头,两眼直视(有点像皮通试图表明他在忙时的神情),仿佛在说它明白这块地不属于自己。这只优雅的黄褐色动物并不招所有人喜欢。它早晨遛弯的路线不仅仅是绕着湿草甸,还常出没于垃圾箱。对此菲利普斯夫妇抱怨,甚至皮通也表示失望。当我发现着装讲究、大腹便便、一本正经的皮通只不过是个园丁时,也有这样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