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第14/34页)
此后再也没有了玫瑰花。第二年夏天不见一朵花,只有一丛荆棘蔓延开来,吞下了菲利普斯太太修剪的证据。她再也不提此事,当皮通在的时候再也不自作主张。(也许当庄园的轮回真正结束,当所有了解此地的人消失,新来的人在长出新植物的庄园里散步,野生的荆棘丛会被当成玫瑰无人照料的证据。)
作为一个安之若素的新来者,我看到人们诠释着自己的角色,很快就对菲利普斯夫妇模棱两可的形象印象深刻。他们是外面世界的人,扮演着宅子仆人的角色。这含糊是真实的。菲利普斯先生原来在一家精神医院做护士,然后又到一家宾馆工作。在其中一处——医院或者宾馆——菲利普斯太太开始神经紧张。为此他们搬到庄园来照顾我的房东,过着算是与世隔绝的生活。
菲利普斯先生不像个仆人,他做着管束人的工作。人总是会吸引需要自己的人,坚强的菲利普斯先生吸引需要照顾的人,比如他神经紧张的妻子。也许服务房东有一种别样的快乐。这可以解释我看见他在河边山毛榉树下开车载着雇主时脸上快乐满足的神情。
菲利普斯先生中等个头,说小个子也不过分。他冬天穿的衣服——一件厚重的拉链套头衫——掩盖了他的体形。第二年夏天,不记得是我听说的还是他自己告诉我的,我注意到他强健的后背、宽阔的肩膀和有力的前臂,像个举重运动员。
每天下午三点左右,我都会听见他在菜园后头大喊。过了些时候,我知道他在喊什么了。他在喊:“弗雷德!”这是他喊皮通去喝茶。不知是受人之托还是朋友之邀,不知他们总是在菲利普斯夫妇的客厅或厨房喝茶还是皮通只拿了茶就走。那叫喊声中有恼怒和权威,让我想起菲利普斯先生先前工作的那个医院,菲利普斯太太在患上神经紧张之前也在那里工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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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十六个园丁,如今只有皮通一个。我来这儿大约两周后,还没有认识他,但得知他不是庄园的访客。又过了些日子,我知道他是园丁,传说中的十六人的最后一个。他不是那么适合这个角色。皮通的外貌并没有沧桑和悲凉感。他年过半百,肯定不是原来十六人中的一员。他身体强健,有坚实的腹部,着装体面。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冬天,他戴着毡帽,穿着三件套花呢西装,打着领带。他无论冬夏总是打领带。
他不仅不像十六人中的一员,甚至不像园丁。至少不是合乎我想象的园丁。这是比较中肯的表述。因为花园和园丁唤起了我记忆中的特立尼达,唤醒了我的那个十九世纪末移民到那里的农民构建的印度社区的历史,这触动了我。
童年时期,我很少听闻什么园丁。印度人主要住在乡间,那里没有花园。土地上全种了甘蔗。旧时奴隶种植的甘蔗,仍然是我们种植且赖以谋生的作物。因此,奴隶制废除之后,亚洲农民出现在这个岛上。甘蔗解释了这儿为何净是穷困的印度风格的贫民窟和狭窄的沥青路边简陋的茅草屋。那些小房子和窝棚的平整土院子里没有花园。也许有篱笆,主要是木槿,沿着臭水沟生长。也许有花——长春花、龙船花、百日菊、金盏花、凤仙花,以及一种偶尔开花的小树,我们叫它皇后花。除此之外很少有其他花。
西班牙港有花园,但仅仅在富人区。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会看见一个花园里有光脚的园丁。他不太像是了解土壤、植物和肥料的真正的园丁,他不过是花园中的工人,赤着脚把裤子卷到腿肚子,除除草、浇浇水。
这个赤脚园丁应该是印度人——印度人被公认为对植物和土地有特殊的能力。他也许生在印度,因一张五年的契约到了特立尼达,并被允诺回到印度或是在特立尼达岛会拥有一块地。印度这种合同劳工制在一九一七年废除——对一九四〇年的我而言已是古董了。但对花园里赤脚的浇花人(也许还只懂印度的语言),那段时间的记忆很容易被唤醒。这一园艺工作是镇上的职业,和打杂工差不多。“打杂工”语带贬义,常是黑人的职业,没有技术含量。
战后,新型农业开始发展。西班牙港发展起来,离西班牙港不远的阿兰胡埃斯庄园的土地脱离了甘蔗种植(此庄园在十八世纪末由西班牙人以西班牙小镇阿兰胡埃斯命名,后者以皇室花园著称)。阿兰胡埃斯有不少建筑,但是当委内瑞拉的奥里诺科河上涨,南边沼泽地的边缘就很容易受帕里亚湾洪水的侵袭。美国人战前在这儿修建了堤坝,之后庄园的工人就向庄园主租上几亩堤坝两侧的地,开始种植,渐渐地把这片沼泽地开垦成了种植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