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第10/11页)

这两个西瓦希人在他们的名字后面画了两个十字之后,伊迪茨给了他们一张传票,要他们明天带着他们部落里所有的人来再作一次见证,然后允许他们回去。

他们把邓宁的手松了一下,让他能在文件上签个字,接着,屋子里就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汉斯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伊迪茨好像觉得很不舒服。邓宁仰面朝天地躺着,直愣愣地瞧着屋顶上长着苔藓的裂缝。

“现在我就要向上帝赎罪了。”他喃喃地说。接着,他就掉过头,瞧着伊迪茨。“为我读一段《圣经》,”他说,然后,他又像开玩笑似的添了一句,“也许这样会让我忘了这张床有多硬。”

执行绞刑那天,天气晴朗寒冷。温度表上指着零下二十五度,寒风一直透进人的衣服、皮肉和骨头。在这几个星期里,今天邓宁才头一次站起来。好久以来,他的肌肉一直没有活动过,他已经不能照常保持直立的姿势了,因此,他简直站不住。他总是前前后后地摇晃,走起路来一栽一跌,只好用那双捆着的手抓住伊迪茨,免得摔倒。

“真的,我真有点头昏眼花了。”他无力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这样倒也叫人高兴,总算都过去了。我明白,那张该死的床也会把我折磨死的。”

等到伊迪茨把他的皮帽子戴在他头上,要替他放下护耳的时候,他哈哈地笑了一声,说道:

“你为什么要把它们放下来呢?”

“外面天气很冷。”她回答道。

“再过十分钟,可怜的麦克尔·邓宁就是冻坏了一两只耳朵,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问道。

她本来打起了精神,准备对付这场最后的严峻考验,可是他这句话打击了她的自信心。直到目前,一切都好像是梦中的幻影,可是他刚才所说的残酷的真理,使她惊醒过来,让她睁开眼睛,看见了正在发生的事实。这个爱尔兰人也看出了她心里难受。

“对不起,我不该用这种蠢话使你难过,”他懊悔地说,“我不是有意的。对我麦克尔·邓宁来说,今天是个伟大的日子,我真是快活得跟云雀一样。”

他立刻吹起了快活的口哨,可是一会儿就变成阴郁的调子,不响了。

“我希望这儿能有一位牧师,”他若有所思地说着,然后又很快地添了一句,“不过,像我麦克尔·邓宁这样的老兵,在出发的时候,就是没有这些享受,也不会难过的。”

他的身体已经很衰弱了,再加上长时期没有走路,门一开,他才跨出去,就几乎给风刮倒了。伊迪茨和汉斯,只好一边一个地架着他走,他就对他们说着笑话,尽力使他们高兴。后来等到他告诉他们,怎样把他那份金子,寄到爱尔兰他母亲那里的时候,他才停止了说笑。

他们爬上一座小山之后,到了树林里的一片空旷的地方。这儿,在一个竖立在雪里的圆桶周围,很严肃地站着一群人,其中有尼古克、哈狄克万,以及当地所有的西瓦希人,甚至连孩子同狗也来了,他们要看一看白人是怎样执行法律的。附近还有汉斯烧化了的冻土,掘好了的一个坟穴。

邓宁用一种老练的眼光,瞧了瞧这些准备好的东西,他瞧到了那个坟,那个圆桶,那根绳子和吊着绳子的那根大树枝,还注意到绳子和树枝的粗细。

“说真的,汉斯,要是叫我来给你准备这些东西,我绝不会办得比你更周到。”

他开了这个玩笑,不由高声笑了起来,可是汉斯死气沉沉的、阴森森的脸似乎只有世界末日的号声才化得开。同时,汉斯也觉得很痛苦。他到现在才明白,要把一个同胞处死是一个多么艰巨的任务。伊迪茨倒是早想到了;不过,想到了也没有使这个任务变得轻松一点。现在,她已经失去信心,不知道自己能否支持到底。她觉得心里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念头,她想尖叫,狂喊,想扑在雪里,想用手蒙住眼睛,转过身,盲目地跑开,跑到树林里,或者任何其他的地方。她所以能挺起胸膛,走到前面,做她必须做的事,完全是靠了心灵上的一种崇高的力量。她觉得,这一次,自始至终,她都得感谢邓宁,因为他帮助她度过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