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嫚儿的奇遇(第9/11页)

一听这话,嫚儿的爹可急了,才约略明白过来方才这一阵厮杀的缘故,遂也顾不得谁是谁非,慌不迭冲上前护住妻女,却见那幼小的嫚儿早把一双水汪汪、机灵灵,黑丸似铁白睛似雪的大眼珠子瞅着光头孩儿—此刻她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惊吓恐惧之色,反而是无限欢喜爱慕之情,与她母亲那仓皇错愕的神态大异其趣。

倒是那文士却微微笑了,把双眼睛紧紧盯住邢福双,口气则舒徐悠缓,所说的话听来却既像是在答复光头孩儿,又像是在教训他面前这个随时可能作困兽之斗的杀胚:“这位不是拍花贼,他只是一时迷了心性儿,行事不计后果,满以为随机应变,诓言谎语就能钻天入地、行遍江湖,却不知,无论他投靠了哪一帮、哪一团、哪一会党门户,都逃不过人家的罗网牢笼。到时候又当如何呢?改名换姓再另投一帮、另入一团、另依附一个会党门户?”说到这里,这文士摘下眼镜,拿衣角擦了擦,语气忽即一变,道:“邢福双!你要是还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任你冲州撞府、躲到海角天涯,也不过就是这个下场—”说时早已从那人称中山装的藏青色外衣下摆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来递了过去。

邢福双愣眼翻看,只见每张照片的右下角都写着名字和看似记时的数字,画面则是一颗和脖颈分了家的人头,有瞑目伸舌的、有瞠眼龇牙的,个个儿都是副受极委屈的神色。邢福双一边看、一边打起哆嗦来,看到最后一张上,连他的肩膀都抽搐了一下。他认识那颗人头。

“他—”

“他叫陈意敏。和你前后脚进的‘南昌行营’,后来改名叫‘周焕’,又改名叫‘杨中森’、‘李之和’、‘贺雄’,最后成了一颗脑袋。”这文士把眼镜架回鼻梁,继续说,“他可连条狗都不曾打杀,只不过是错拿了该给戴先生的一笔差旅费,等发现袋中装的是钱钞的时候,已经回不了头了。如今你老兄杀了‘龙王一翼’四大护法的老幺,又做掉两个青年革命同志,倘若再连这两个老百姓、两个小孩儿也不放过,那就非杀了我不可。如此一来,别说你当年那些叫花子哥们儿还在找你,连你们那团里的‘志士’也都成了你的对头—合计合计,你划得来不?”

此际的邢福双非但浑身上下瑟瑟缩缩如正月里的刺猬,连齿牙筋骨都抖了个震天价响,身形一软,匍匐落地,昂头再打量了对方的穿着一回,哀声问道:“您、您、您老也是‘力行社’的爷么?小的知过悔罪,求爷放小的一条生路。”

“放一条生路不难,可你别糟蹋了‘知过悔罪’四个字。贪生怕死就是贪生怕死,你也配‘知过悔罪’么?”这文士说着嘿嘿笑出声来,接着又道,“不错,我也是入了社的。只不过我不叫‘爷’,我叫李绶武。”

“多谢李先生不杀之恩,多谢李先生饶命之恩。”邢福双二话不说,就地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我既杀不了你、也饶不了你。邢福双!你不必求我,我倒还有事想求你呢!”李绶武俯腰伸手,从邢福双手中取回那些照片,再将他搀扶起来,道,“头两年你给贵帮押运了一批物事到泰安来,嗣后却没了下文。江湖上争相传说,是你干没了那批物事,还挟之投靠了国民政府—”

“没有这回事、没有这回事的,李先生、李爷!您是明白人,小的真冤枉。”

“你要是真冤枉,怎么巧不巧的你又撺掇着居翼这倒霉鬼回到泰安来了呢?”李绶武说时伸手解开胸前一粒纽扣,朝里探进手去,那情状让邢福双不作他想,显然就是要就地“处决”自己了—他见识过居翼如此行事—还以为李绶武要从怀中掏出一把盒子炮、掌心雷之类的火器,禁不住一声惨嗥,将头脸一捂,伏地哭了起来,一面发声哀喊:“东西都沉在九丈沟,小的不要了、小的不敢要了、小的一体儿奉送给李爷您了。李爷您大人大量,放小的一条生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