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嫚儿的奇遇(第10/11页)
也就在这么低头垂脸、俯身虾腰的时刻,邢福双早已觑准弃置在自己胸前地上的一柄匕首—匕尖虽说叫那光头孩儿给顶成螺旋形的麻花儿果子,可依旧能当成一支螺纹凿子使唤。是以他一面仍假声哭求,一面则暗地攒住匕首柄儿,准备伺机冲身上前,给李绶武来一记结实的着落。
在李绶武这边却根本不意对方有此一图。他解开中山装的纽扣,内袋里摸出一个纸封儿,道:“事已至此,恐怕只有一个人救得了你。你要是有心行正走直,就拿着这封文书到上海小东门去投他,或许在他的庇荫之下,戴雨农这帮人一时半会儿的也奈何不了你。可你要是还心存侥幸,想倚仗着什么‘大侠团’之流的势力逞勇斗狠、滥杀无辜,学那‘龙王一翼’的榜样,日后恐怕连一颗脱了梗儿的脑袋也留不下来了。”
邢福双这才偷眼斜窥,见那纸封上写着两行字,正款上只一个“万”和一个“方”字他认得,其余诸字半笔不晓。可是无论如何,猜想这姓李的没带着枪,听他说什么“上海小东门”,那不是老漕帮祖宗家门的总堂口么?这样说起来,姓李的口称“只有一个人”可以救他的岂不就是老漕帮的总瓢把子万砚方么?转念之间,邢福双仍趴在地上探问道:“小的不知李爷您和万老爷子是朋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
“不不不!”李绶武不疑有他,径自答道,“我同万老爷子素昧平生,只是有些消息想要奉达。既然今日撞上了你,权且托付了。你给送了这封书信,也就省得我跑一趟。不过万老爷子是不世出的高明人物—你若是不能洗心革面,人家也未必肯安顿你。至于你说什么九丈沟里的物事,我可要不起;非徒要不起,我还有心把它给毁了,以免留在世上,便宜了鸡鸣狗盗之辈,反而贻祸无穷。”
邢福双偷一转贼棱棱的眼珠子,暗道:原来这小子也是为了那一堆佛头来的,还说什么要毁了它—如此大佳武术,你舍得么?分明是要独步抢占、据为己有,还说得如此落落大方。再者,这小子既然与那老漕帮的总舵主素昧平生,又怎么会有书信往还?这一点不探清楚,平白给当一回信差还算不了什么;万一遭他构陷,反而被万砚方处置了,岂不冤枉?想到这儿,他故意口吐哀音,似哭似叹地说道:“李爷!您要是嫌厌小的贪生怕死,不能知过悔罪,何不就出手给小的一个痛快,怎么还把小的往老虎嘴里扔呢?”
李绶武一听就明白过来,喷鼻子哼了声,道:“李某行事做人,一向光明磊落,没有坑谁害谁的本领。承你见告那一部武藏十要的下落,于我的武学研究工作是极有帮助的,我怎么还会害你?那信托付了你,就是君子胸襟而非小人块垒—你想嘛,我若在信上有些不利于你的言语,难道不怕你会在路上拆开看了?唉!小人就是小人,难矣哉!难矣哉!”说着又嗤了一鼻,摇起头来。此时的李绶武年方弱冠、少不更事,哪里晓得邢福双一不识字,二有杀心,三来尤其在丐帮里低微卑贱日久,又忽然成了“大侠团”中一名爪牙,其意气风发,自然凌人得厉害,如今连连叫这李绶武以鼻嗤之,更兼懊恼。于是紧了紧手中匕首,问道:“李爷果真无意打杀小的?”
李绶武此际已然转身冲嫚儿父女夫妻三人走去,一面道:“不要害怕,这些江湖中人也罢,官场中人也罢,只知拿杀人见血来吓唬老百姓,不需理会它。我看这天气,少时就有大雨,冲刷一阵,到雨过天青之际,这三具尸首早已漂到数十百里之外了,你们担不着什么干系。倒是那闲船,我有意租赁数日,去至九丈沟找一批研究材料—”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邢福双却接着他自己的话茬儿暴喝了一声:“那就让小的伺候您李爷呗!”话到人到,一条身影似那搏兔之鹰、逐鹿之豹,在不及一眨眼间已欺近李绶武的后腰,双拳一正一反、相互扣攒着的那柄匕首已然冲后心窝之处扎了去,只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说也奇怪,这小人却忽而像只泄尽了气的破皮囊般在半空之中一萎、一窝巴,“叭哒”一声俯面摔倒。李绶武扭脸详观,才发现这邢福双后脑之上多出一只黑洞洞的眼睛来;逆势朝前望,但见先前那光头孩儿手里还摇转着他那只弹弓,道:“错不了他也是拍花贼一伙儿的,趁大叔你没留神就要动刀子。”说着,迎身走上坡来,一径走到嫚儿的娘面前,踮起脚尖,伸臂往上探,一探便抓住了嫚儿脚丫子,才温声哄道:“不怕不怕!拍花贼都死绝了,谁也不敢欺负你了。”说完,低头踹翻了邢福双的尸身,自他怀中抽出原先那封书信,反手递给了李绶武,道:“大叔!这信您还是自己送罢—他,是送不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