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大迷藏(第2/4页)
关于“纱布爷爷”、“面具爷爷”和“里根爷爷”与孙小六之间的那三个故事,我必须留待说到我和孙小六大逃亡的时候再作交代。现在我得跳过它们,直接说彭师母的部分。
不知在阵里待到第几天—反正是连“里根爷爷”如何调教孙小六拳掌腰脚功夫的一段也说完了的那天清晨罢?我们几乎整夜不曾阖眼,已经非常之困倦了,忽然,孙小六瞪起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朝东南边一条泥步道上一指,然后用极轻极低的一种近乎气音的发声方式跟我说:那边、那边,树底下,那、那是不是师、师、师父?”
我顺势看去,见树下果然有那么三四个人背对我们两个人站个不丁不八的步子,两脚跟不时还踮一踮又踮一踮的老头儿果然像是彭师父,只不过他比彭师父胖大许多。棉布无领白线衫和外罩的毛背心也不是彭师父平时穿着的衣物。最不像的是那人的脖子上似乎绑了一圈半黑不黑、半蓝不蓝,有如刺青般的纹绳—彭师父身上没这痕记。但是,他手里的一只空鸟笼却正是彭师父的。
“他在阵外,我们在阵里,”我说,还擂了他肩膀一拳头,“就算是彭师父,不是也看不见我们吗?而且他比彭师父胖那么多,大那么多。你怕什么你?”
孙小六耸耸肩,道:没办法,怕惯了,怎么都怕的。尤其是那鸟笼子,我一看见那鸟笼子牙巴骨就打架。”
他说的的确是实话—大胖子和那些人说什么我听不见,而孙小六的两排牙齿格格叱叱胡乱打哆嗦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然而不到一秒钟,我也打起哆嗦来。那是因为原先站在大胖子对面的一个人闪闪身,向一旁挪了中步,露出一张脸来—一张我见过两次,再也忘不了的脸—是那四个猪八戒里的一个,几天之前的那个夜里唯一没被孙小六打倒的那一个。
偏就在这一刻,孙小六低低叫了声:“完蛋!时辰到了,来不及了。”说罢,拉住我的衣袖就地一滚,我们便双双匍匐在一排矮墩墩的水泥树桩后面,扑鼻罩面而来的是他身上(或者也有我自己身上)的汗酸垢臭,我才想起,从住院那天起算,我已经有一个多礼拜没洗澡不说,连手脸都没沾过水了。孙小六自然也一样,可他没忘了喷出一口又一口的臭气低声告诉我:此刻正是七点,卯末辰初,是时辰交接点,不立刻调整几颗松果的位置,阵就渐渐破了—不消说,树底下那些人不多时就会发觉,在他们眼前这一片又高又密的黑松原来只是幻觉,里头竟然是个儿童游乐场,还有两个肮脏、狼狈的逃犯。正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修补这阵,我们只好尽可能地蜷缩身子,利用那些完全是设计给小孩子身材玩耍的地形地物,躲一尺、藏一寸、挪东移西,好容易中爬半滚地溜到滑梯柱子底下,才松了口气—或者该说:才逃出彼此浑身孔穴之中所蒸出来的恶劣气味。
“你想师父看见我了没有张哥?”孙小六依旧颤抖着,“他看见我了吗?”
我想了想,脑子里蹦出来另一番念头—如果红莲所说的没错,彭师父就是我解出来的字谜里的那个“知情”的“岳子鹏”,而和他正说着话的猪八戒这样死缠烂打地盯着我,所图的也和那字谜有关,那么彭师父恐怕才是个藏头露尾的关键人物,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再者,从背后影儿望去,那提鸟笼子的大胖子少说有彭师父两个宽,孙小六之所以直把他认作彭师父,不过是因为长期过度的恐惧,和一只也许看来有几分相像的破鸟笼子。如此说来,倘若我没有办法克服孙小六的恐惧,就只能像个缩头龟一样窝巴在这又矮又小的滑梯底下,憋着尿、忍着异味,且不知要磨耗多久。但是,如果能使孙小六镇静下来,勇敢起来,凭那个猪八戒,和他身边那两个老得像痨病鬼似的瘦子,外带这提鸟笼的大胖子,应该都不是孙小六的对手。于是我假意探了探头,仔细朝那树底下觑了一眼,道:“那不过就是个死胖子,根本不是彭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