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7页)
他看着面前两条分叉的道路。
“我该走哪条路?”他问,“哪条路是安全的?”
“选择其中一条,你就不能选择另外一条。”她说,“但是,每条路都不是百分百安全。你要走哪条路——是充满艰难真相的道路,还是充满美丽谎言的道路?”
影子犹豫起来。“真相。”他回答说,“我再也不要任何谎言了。”
她看上去有点伤感。“但是,你必须付出代价。”她说。
“我会付的。代价是什么?”
“你的名字,”她说,“你真正的名字。你必须把你的真名交给我。”
“怎么给你?”
“就像这样。”她说着,朝他的头部伸出完美修长的手。他可以感到她的手指轻轻碰到他的皮肤,然后感到她的手指刺穿他的皮肤、他的颅骨,一直伸入大脑深处。他头颅里有什么东西很痒,痒的感觉顺着脊椎一直延伸下去。她的手从他头部收回来。一团火焰在她食指指尖上闪烁跳跃,仿佛蜡烛的火苗,但更亮、更纯净,如同镁粉点燃后的白色灼热亮光。
“那就是我的名字吗?”他问。
她的手握起来,亮光消失了。“是的。”她说,朝右边的那条路伸出手指。“那一条,”她说,“现在上路吧。”
在月光的照耀下,已经失去名字的影子走上右边的道路。他转过头想谢谢她,却发现除了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人影。看来他已经位于地下很深的地方了,但当他抬头仰望头顶上的黑暗,依然可以看到那个小月亮跟随着他。
他转了一个弯。
难道这就是死后的生活?他想,倒真像那栋岩上之屋:一半是布景,一半是噩梦。
他看见自己穿着监狱的蓝色囚服,站在典狱长的办公室里,典狱长告诉他劳拉出车祸死了。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样。再次经历这一幕,赤裸裸地感受恐惧,让他内心伤痛不已。他加快脚步,穿过典狱长的灰色办公室,然后发现自己注视着鹰角镇郊外一家录像机修理店。对了,那是三年前的事。
他知道,他正在店内狠揍拉瑞・包尔和B.J.威斯特,力气大得弄伤了自己的指关节。很快他就要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棕色的超市购物袋,里面装满二十美元一张的钞票。他们永远不敢声张是他拿走了那笔钱,那是他应得的一份,他还多拿了一些钱,因为他们不该打算甩掉他和劳拉。虽然他只是司机,但他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做到了劳拉要他做的一切⋯⋯
在法庭上,没人提到抢劫银行的事,尽管他确信所有人都想提。可是,只要没人承认,他们什么都证明不了。没人提到抢劫,检察官只好把精力集中在影子对拉瑞・包尔和B.J.威斯特的身体伤害罪上。他出示照片证据,上面是拉瑞・包尔和B.J.威斯特被送到当地医院急救时拍下来的。影子在法庭上几乎没有为自己辩护,这样更省事一点。不管是包尔还是威斯特,似乎也都不记得自己被殴打的原因了,不过他们都指认影子就是对他们发动攻击的人。
没有人提到钱的事。
甚至没有人提到劳拉。那正是影子所希望的结果。
影子想知道,那条充满美丽谎言的路走起来是不是更容易一些。他从那个回忆场景旁走开,沿着岩石路径向下,走到一个看上去似乎是医院病房的场景中。那是位于芝加哥的一家公立医院。突然之间,他感觉胆汁涌到喉咙,立刻停下脚步。他不想再看了,他不想再走下去了。
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的妈妈再次濒临死亡。她在他十六岁那一年去世,啊,对了,他当时也在那里。那时的他还是一个身材高大、有些笨拙的十六岁少年,奶油咖啡色的皮肤上长满粉刺。他就坐在她床边,不肯看她,埋头读一本厚厚的平装本小说。影子不知道那到底是本什么书,所以他绕过医院病床,想走近一点看清楚。他站在床和椅子之间,目光转移到他身上。那个半大的孩子弯腰驼背地坐在椅子里,鼻子几乎快贴在那本《万有引力之虹》[91]的书页上,努力想从妈妈就要去世的事实中躲进伦敦的闪电战。可惜那本虚构的疯狂小说并未给他带来真正的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