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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待燕转过身来看着卢超。他先是一拜——对太监和太宰都没有施过礼——继而说道:“国使大人,我这么说,一来因为拔树的人对这株古槐毫无敬意,拔树的时候也未经仪式;二来,这棵树本来长在一门望族的祖坟之上,好几位彪炳千年的古人都受它荫蔽。如今这株古槐已遭人亵渎,而主持此事的人,根本不在乎这样做是否合宜,甚至不在乎由此会不会累及陛下。”
卢马心中大为惊恐。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大罪啊!首先槐者,鬼木也,本就是半树半精魅的东西;其次,还是从人家祖坟里连根拔起的?这可是辱没先祖、亵渎鬼神的罪过啊。如果槐树真有那么老,那他们或许还——可能已经——动了人家的祖坟!不管这是哪个望族,这棵树上必然缠着怨鬼,要把这样一棵树送到官家的御花园里?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官家问:“是谁家的祖坟?”他的样子可怕得让人看都不敢看一眼。谁都知道,“艮岳”在官家看来至为神圣。
任待燕答:“是沈家,陛下一定认得。所有人都认得。当年沈皋将军曾以安西都护府左都护之职统兵镇守一方。陛下,沈将军就葬在那棵树下。沈将军的一个儿子也葬在那里,他曾是某位尚书的重要幕僚。而将军的另一个儿子则侍奉过一位皇帝,还当过他的先生,并且以诗才和——”
“宝马,”官家接口道,语气轻柔得让人发毛,“而名重天下。是沈泰?”
任待燕一低头。“正是沈泰。陛下,他的坟也在那棵树下,受它荫蔽。还有他的发妻、他的几个儿子。沈家许多儿孙媳妇都埋在那里。此外,沈家祖坟还竖有一座碑,纪念沈泰的妹妹因为她没有归葬祖坟,而是——”
“和申祖皇帝一起葬在了新安以北。”
“陛下圣明。”
“要运来这里、运来‘艮岳’的,就是这棵树?”
那禁军没说话,卢马看见他只是又一低头,以示肯定。
官家吸了口气。再不懂察言观色的人——卢马知道自己就是这样——也明白,官家此时已经怒不可遏了。卢马心想,身为皇帝可用不着掩饰自己的情绪。官家扭过头,看着太宰——和太宰身边的人。
“邬太尉,你来解释。”
看样子,邬童的镇定和泰然也有其限度。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陛下,陛下!奴婢不知呀!奴——”
“你刚才还说所有报告都审阅过。”
又是一阵沉寂。这沉寂中还包含着一种劫数难逃的感觉。
“就算……就算这样!奴婢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怎么会……奴婢一定严惩那些渎职之人。一定严惩不贷!陛下和厚!奴婢这就将那古槐运回……”
如果让卢马来选,“和厚”可不是个合适的字眼。
与卢马同样年轻的任待燕,虽然品级不高,却转过身来,看向太监。
“厄里噶亚战败,你也是归咎于别人。”他说。
见没人回应,他接着说:“军中奖罚有度,若是战斗失利,辜负陛下,叫百姓受戮,就该问罪主将。”
卢马和叔叔先是渡海北上,然后深入内陆,与阿尔泰人接洽,又返回奇台,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卢马和叔叔有大把的时间一起聊天。卢超十分健谈,并且愿意和侄儿分享自己毕生的智慧。
他告诉侄儿,入朝做官能让人有一种不辱使命的感觉:既有对奇台的,也有对后辈子孙的。这是卓门最重要的传统。
叔叔还说,在汉金,人们围在官家身边,汲汲于功名利禄,那场面有时会非常精彩和有趣。也会非常恐怖和惨烈。他又补充道。
卢马看着官家扭过头,眼神冰冷地等着太宰,心想这正是一幕恐怖的场景。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寇赈和邬童是一起飞黄腾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