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7页)

对方的声音平静而自信,彬彬有礼,但一点也不恭敬。那声音中没有任何恶意,但科迪莉亚却觉得每一个词都带有明确的威胁。

“是科迪莉亚·格雷小姐吗?这里是苏格兰场。我们还在想你是不是已经回了事务所。你今天能不能找个方便的时候到我们这里来一下?达格利什高级警司想见见你。”

十天后,科迪莉亚第三次被传唤到苏格兰场。现在,对这幢离维多利亚大街不远的钢筋水泥和玻璃结构的建筑,科迪莉亚已经熟门熟路了。不过,她在走进大楼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暂时抛开了自身的一部分,就像进清真寺前必须把鞋子留在外面一样。

达格利什高级警司的房间里没有多少反映他个人特点的东西。统一配置的书架上,一看就全是关于法律的教科书、各种条令条例以及议院的各种法案,加上一些字典和工具书。房间里有一幅很大的水彩画,画的是坐落在维多利亚堤岸的诺曼·肖大楼[13],视角取自泰晤士河上,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灰色与浅赭色的大厦外观被皇家空军纪念柱上的金鹰双翼反光所照亮。和前几次一样,他的写字台上放着一钵玫瑰花,都是从花园里采的,枝干粗壮,弯曲的花刺就像强劲有力的喙,不像伦敦西区花店里卖的那种缺乏阳光、没有香气的玫瑰。

伯尼从来没有描述过达格利什的相貌,只喜欢翻来覆去用自己平淡粗糙的理论转述达格利什。科迪莉亚对这个名字听得烦了,便从没多问过。然而,她印象中的高级警司达格利什与面前这个人有很大的不同,她一走进来,他就站起来与她握手,原先心目中的形象与现实之间的差距使她紧张不安。她突然对伯尼感到一阵恼火,是他把她推入了如此不利的境地。这个人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至少也有四十多岁,不过没有她想的那么老。他皮肤黝黑,个子高挑,四肢灵活,不像她原来想象中的那样皮肤白皙,虎背熊腰。他很严肃,跟她说话的时候不是用长辈那种高傲的口气,而是把她当成一个负责任的成年人。他的表情中透着关切与体贴,但丝毫看不出柔弱。她很喜欢他那双手,喜欢他的嗓音,喜欢她看到的皮肤下的骨骼轮廓。他说起话来温和可亲,但是暗藏陷阱,因为她知道他是个危险而残酷的人,所以她不断地提醒自己他是如何对待伯尼的。在审讯过程中,她时不时地在想,他——亚当·达格利什——怎么同时是个诗人[14]

他们两个人没有单独在一起待过。她每次去,都有一名女警官在场,他介绍说她是曼纳林警官。她总是带着一本笔记本,坐在写字台边上。科迪莉亚觉得自己很了解曼纳林警官这样的人,比如她学生时期的女生代表特蕾莎·坎皮恩-霍克,她们两个人完全可以成为姐妹。她们的皮肤光洁润滑,从来不长粉刺;她们的金发按照规定剪至校服领子上方,卷曲得恰到好处;她们的声音平和有力,自信而又欢快,从来不尖声说话。她们对人世间的正义和逻辑以及她们自身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都表现出难以形容的信心。科迪莉亚走进来的时候,曼纳林警官冲她微微一笑。这个笑容表现得很坦然,没有过分地示好,因为太殷勤的微笑可能会影响案件的调查,但也不能表现得太苛刻。这个表情几乎可以让科迪莉亚掉以轻心,但她可不愿意在那双老到的眼睛注视下表现得像个傻瓜。

第一次去之前,她至少还有时间研究对策。掩盖事实毫无优势,而且非常危险,因为聪明的人很快就能发现问题。如果问到她,她可以透露自己与蒂林姐弟和马克的导师都谈过马克·卡伦德的事,曾经设法寻找并约见了戈达德太太,去拜访了格莱德温医生。对于有人想害死她以及她去过萨默赛特府的事情,她准备只字不提。她知道哪些事实至关重要,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罗纳德·卡伦德被杀,祈祷书中的线索,马克死亡的真相。她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被拖进案情讨论,不能谈及她自己、她的生活、目前的工作,还有她的抱负。她想起了伯尼对她说的话:“在这个国家,如果一个人缄口不言,谁也无法强迫他开口,言多必失。多数人都管不住自己的嘴,这对警察来说是好事。那些自作聪明的人是最糟糕的。他们想表现自己是如何的聪明,一旦与他们探讨案件,即使是泛泛的探讨,你也能抓住他们的漏洞。”科迪莉亚提醒自己当初是怎么告诫伊丽莎白·利明的:“不要胡编乱造,不要无中生有,不要害怕,就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