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悲哀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第18/18页)

十三

在我看来,出国之后的顾城必定是苦痛缠身,这苦痛来自于日常生活的逼压,更来自于精神的煎熬。他在国外过着十分窘迫的生活,为了过日子而不得不做一些不符合自己心性的事情;他想同时拥有两个女人,把自己当作至高无上的帝王。而最后当他发现这一切都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完美时,结局只有无可阻拒地疯狂……在这里面,没有谁是幸运者,温柔善良的谢烨死了;顾城也在惶恐和悔恨中结束自己的性命;英儿没有死,但她的一生都不会好受。

而我最关注的是顾城和谢烨的儿子小木耳,一个无辜的,在幼年便失去父母的孤单孩子。

顾城去世前一个月,写下了一生中的最后一首诗《回家》。每一次读到里面的片段,我都禁不住眼角酸涩:“我离开你/是因为害怕看你/我的爱/像玻璃/是因为害怕/在台阶上你把手给我/说:胖/你要我带你回家”。

顾城的最后一封遗书也是写给小木耳的:“木耳:你将来会读这些话,是你爸爸最后写给你的。我本来想写一本书,告诉你我为什么怕你、离开你、爱你。你妈妈要和别人走,她拆了这个家,在你爸爸悔过回头的时候,她跟了别人。木耳,我今天最后去看你,当马给你骑,我们都开心。可是我哭了,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你,别怪你爸爸,他爱你、你妈妈,他不能没有这个家再活下去。木耳,好孩子,你的日子长呢,留给你的屋子里有你爸爸画的画,124号。你爸爸想和你妈妈和你住在那,但你妈妈拒绝。三木,我只有死了。愿你别太像我。”通篇温言软语,慈父之爱,跃然纸上。

谢烨也给小木耳写过一段话,同样温馨无比:“有一天我要带你回家,给你尝一百岁的外婆作的白酒瓜丁,带你看灯影湿润的江南水乡,看捉蟹的小灯在湖面闪烁,划一只小船。在那,北方古老的院落里停立着春天。”现在读来,这种温馨让人忍不住想哭。

这篇文章从2002年开始动笔,至今已7年有余,7年中,我反复修改,斟酌词句、甄别材料,已记不起几易其稿。在我终于修改完这篇文字的时候,我却没有任何欣慰的感觉,只有无尽的感伤。现在距1993年已过了16年,小木耳也已长大成21岁的男子汉了,我和大部分关注顾城诗歌的读者一样,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我想,还是不去打搅他为好,让他安静地生活吧,心中留着美好,把忧郁的往事当作一场梦,在该出现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在我们面前。正如27年前,顾城写下的词句:

不要问我的过去……

我回来了

这就是全部故事

——《归来》节选

昔人已去,留下我们这些碌碌之辈,为谋取每日的口粮而低首敛眉,过着平常而自得其乐的日子,没有得到顾城般的才华,但也没有感染上那份血腥;没有谢烨般的宽怀,但也没有经历她那样的苦痛。这样的日子已经值得庆幸,那么,就让我们先学习做一个寻常人吧,少张扬,不骄奢,为小小的幸福而感恩……

记得顾城在桂林漓江诗会上说过这样一句话:“伟大的诗人都不是现存功利的获取者,他们在生活中一败涂地,而他们的声音,他们展示的生命世界,则与人类共存。”今天,当我重读顾城那些清新明快的诗作,感慨万分,在这一瞬间,我忘记了前面所说的关于“文学的价值和文学史的价值”的分类,我想,即使仅仅是出于对一个“始终没有长大”的诗人的缅怀,我们也有理由记住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