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忆(第6/6页)

可他害怕。

他不敢。

他害怕那人至今还未放下,他害怕他一封情难自已的信会让那人不惜奔赴千里赶来南方见他,更害怕自己见了他就不愿再离开。

这场错上加错的孽缘,不该旧情复燃。

旧情复燃只会重蹈覆辙,已经铸成大错,就该及时止损。

他这么想着,心里的执念却缠成了无解的死结。

春去秋来,辛苦的日子习惯后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熬。

可他不明白,明明他已经退让至此,上天却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从他选择从医这条路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注定目睹许多新生和死亡。医者慈悲果敢,与时间赛跑,同死神争命。可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站上手术台,躺在自己面前的人会是自己的爱人。

那年他二十七岁,他二十五岁,他手里握着手术刀,在生命体征仪宣告死亡的警报声里痛得撕心裂肺。

他没想过自己成为医生后见证的第一个死亡,会是自己以命深爱的少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了手术台,又是怎么看着那人被盖上白布送上了回北方的车。

他只记得那天傍晚被黑暗淹没的归途,繁华的街道,流淌的灯火,穿梭而过的人群潮水地般淹没了他,整座城市被喧嚷的灯光包围,置身其中莫名有种城市焚烧的错觉。

他疼痛地阖上双眼,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天空在燃烧还是灯光刺目,但周围的一切却都陌生得像是在敌对。

他就这么一个人,从城市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在钢筋水泥筑成的牢笼里徘徊了一整夜。

他记得那时时节已经入冬,深夜细雨纷纷,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潮湿的微凉。他走得踉跄,像是化成了一缕游荡的魂灵,双目失焦,十指冻得泛青。

临近清晨的时候他打车回了家,他面无表情地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些从未被寄出的书信,然后在萧瑟的寒风中,一张张烧掉了他整个青春。

两个人相伴的过往,那些难以割舍的记忆,就这么消散为一捧灰。他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映着通红火光,眸里却布满了狼狈的泪水。

三天之后,他千里迢迢赶去了北方。

葬礼已经结束了,遗体火化下葬,墓园多出一块刻着故人姓名的石碑。他跑遍帝都的所有花店,最后终于在一家专门培植反季节花卉的店里买到了一束木槿。

雨天路滑,山路泥泞,他拄着拐杖走得踉跄。

好似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苏轼为什么会写下那首江城子,又为什么会说‘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予城。”

他听见自己嘶哑到颤抖的声音,被嘈杂的雨声埋进了黄土里。

他把手里的木槿花放在坟前,然后俯身轻轻拭去墓碑上的雨水。

弱水三千,他终究还是取了那一杯殒命的鸩酒,在这场不得善终的孽缘里选择了自我了断。

“不得所爱,了此残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朦胧细雨中震颤。

“予城,我如你所愿。”

他猛地醒了过来,眼尾潮湿,脸上沾满了狼狈的泪水。

房间里没有开灯,模糊的视线中只有微凉月色空灵散落,稀薄得像是要褪色。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他出了卧室,他忍着疼痛推开隔壁的房门,看见梦中那人躺在床上睡得安稳。

原本紧紧揪着的心突然松开,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如释重负的表情,甚至不记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样的梦。

他只是觉得好难过,又很庆幸。

傅予城从梦里醒来,借着稀薄月色,他看见有人跪在床边,吓了一跳之后才发现那人是沈念。

“沈念?你怎么……”傅予城看见了他脸上的泪痕,“你怎么哭了?”

“我没事。”那人温温和和地笑着,眼尾一点亮光是未干的眼泪。

“我没事,就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