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忆(第4/6页)

昨夜山雨空蒙,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了一夜。早晨醒来他坐在狭窄的床上望向窗外,天空澄澈如洗,路旁的香樟是明亮到让人心醉的翠绿,卖西瓜的老大爷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高声吆喝着本地西瓜包甜只要五毛一斤。

六月的江南西瓜是路边小摊上常见的水果,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一大清早从地里摘了成色最好的西瓜,踩着老旧的三轮车上街售卖。

西瓜性凉,是夏季消暑的佳品。他撑伞出门,老大爷笑呵呵地替他挑拣,最后选了一个成色最好的西瓜装进塑料袋里递给他。

他带着西瓜去了乡下的休养院。休养院背靠大山,院里唯一的电器是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夏季多雨,一线清泉拓成潺潺溪流。他把买来的西瓜找一处石缝放好,浸泡一两个小时后从溪水里拿出来切成小块分给院里的孩子们。

吃完西瓜,他会和休养院的孩子们一起坐在庭院的槐树下。六月正逢花期,槐花香气清冽,雪白花朵簇拥成垂挂的花瀑,他坐在金绿斑驳的树影里轻轻哼着悠扬的民谣,院里最皮的小男孩一脸羞赧地把一大把山上的野花塞进他手里。

他接了一盆清水给孩子们挨个洗手,晶莹的水珠从指缝间落在地面上,被阳光晒得滚烫的地面呲呲泛起潮湿的热意,像是冰镇雪碧里摇晃升腾的细碎泡沫。

他在梦里温柔地轻笑,过往的日子虽然平淡,却也恰似盛夏黄昏的暮色,美好得让人眼眶发酸。

自从来了帝都,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能梦见过去。原以为梦中的回忆应当照着他预料中的轨迹继续下去,可不知为何,他却发现自己的人生步向了另一条轨迹。

那是另一个,十九岁的自己。

没有在江南古镇遇见那个青涩腼腆的少年,他因为一纸由北入南的录取通知书,从小桥流水的江南来到了北方最繁华的城市。

没有收入来源,他一边准备学业一边四处找兼职。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学院的教授知道了他的情况,那时恰好傅家正在找人照顾因为火灾失明的独子,教授看他性子温和又会照顾人,而且还是以省理科状元的成绩考进帝都医科大学。傅家调查后也愿意给他这个机会,资助他的学业。

于是他看到了自己孤独寂寥的岁月里,迎来了另一个身影。

他见到了,真的因为火灾失明的傅予城。

像是藏在黑暗里的小兽,因为目不能视暴怒崩溃,而他做的,就是慢慢靠近,慢慢把他从阴冷的黑暗里拉回白昼。

两年的陪伴,他握着他的手走过一条条长街。春日满城梨花、深秋似火枫叶,盛夏艳烈暖阳和冬日纷扬大雪,他孤独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了陪伴。那些本该独自熬过的黄昏,如今响彻着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些本该撑伞一个人走过的雨季,终有人和他并肩而行。

少年走在他的身边,掌心相贴与他十指交握,轻声絮念着一些听不明晰的话语。

那是另一个傅予城,和所有十七岁的少年一样,年少轻狂,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朝气和热烈,风暴般侵入他的世界,撬开他的心门。

他看见那人缠着他去电影院连看两场文艺电影,荧幕上影片步入**,身旁的人趁他不注意悄悄吻他脸颊。

他满脸诧异,来不及反应那人便牵着他的手飞奔出电影院。那时正值盛夏,七月的街道热得让人头晕。一路香樟摇曳着阳光,洒落满身的光影,空气里熏染的味道像是刚下过雨般,湿润而浓郁。

似乎有什么,在他未曾察觉时悄然生长,无声无息便在心口的荒原繁茂如郁。

他察觉到了异样,更发现了彼此之间愈发微妙的距离。

他会在少年过分专注热切的眼神中恍惚,只是瞬间的流连,便又冷静地逼迫自己清醒。他会因为少年假装问问题时过分的靠近感到心悸,但那十九岁特有的干净明爽的气息,却又让他贪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