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3页)
为什么这么说我呢?
古特伦不作声地看了盖尔普特好一会儿,盖尔普特回视着她,目光带着疑惑,甚至是天真。我们出于好意邀请你,我出于好意来你这里,好意可不是能在街上随意找到的零钱——
可我不想找人做伴。比古特伦年轻的盖尔普特打断了她。
你是在叫我走开吗?
没有,我只是不想找人做伴。
我不得不说,你不是很友好。
我没想对人不友好,我只想尽量诚实。
她们坐在后来改成了餐馆的客厅里。客厅很雅致,厚厚的地毯消掉了所有声音。要不是年代悠久的落地大座钟在角落里嘀嗒作响,屋里就是一片沉寂。古特伦低头看着蓝白色的瓷茶杯里的半杯茶,盖尔普特用大杯子喝着咖啡,海尔加送进来更多的咖啡,盖尔普特就和喝水一样把杯里的咖啡都喝掉。古特伦等着海尔加离开。海尔加是盖尔普特从雷克雅未克请来的,这位默不作声的管家与房屋的女主人一样脾气暴躁,不善交际。门在海尔加身后关上了,宽敞的客厅里又只剩下了古特伦和盖尔普特,于是古特伦问道: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感谢吗?
感谢什么?盖尔普特看起来很吃惊。
难道要我讲得一清二楚吗?
没错,不好意思,你最好讲清楚。
那好。古特伦回答。她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死死盯着眼前这位年轻女子。人们熟悉这种眼神,它的威力能穿透墙壁,伯瓦尔德最怕的就是她这种眼神了。古特伦慢慢说道:像古特杨这样的一个男人,一个绝非庸常,而且极为富有的男人,娶了你,让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个女服务员,跻身他的阶层,难道你认为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吗?难道你认为,我们这些人无条件地欢迎你加入我们的群体,甚至像长辈一样喜欢你、容忍你,是普通寻常、自然而然的吗?
抱歉,我不是普通人,抱歉,我不是女孩子。盖尔普特回答。
哦,你当然是女孩子。古特伦尖刻地说。她无法接受别人对她眼中显而易见的事情进行驳斥。你是个女孩子,我们先不讨论你是不是普通人吧,但你这个女孩子突然成了有钱人的妻子,你肯定会表现出来自下层人的一些特点。我这么说不是要批评你,我们就是我们本来的样子,但是人如果存有意愿和正确的倾向,就能学到更多的东西,你可以让自己适应一些风俗习惯,尽管它们或许不属于你的本性,但是你也需要与合适的人在一起。我觉得我不能不告诉你这些,比如说,你这个阶层的女人不会也不应像渔民的妻子一样从罐子里大口喝咖啡,我不得不说,这样做简直就是个渔民。你这个阶层的女人身子要坐直,不能跟没规矩的小孩子一样。
盖尔普特低下头,似乎是在检查自己的举止。她盘腿坐在宽大、羽绒般柔软的绿色椅子上,胳膊压在腿上,双手捧着咖啡杯,就好像是在暖手。她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并没有抬头直视古特伦,只是说道:我答应嫁给古特杨,因为他是个好人,因为我们在一起很快乐,因为我觉得我和他是平等的。
古特伦平静地把茶杯举到唇边,再放下茶杯时,杯子已经空了。你和古特杨不平等,你永远不会和他平等。她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俯视着盖尔普特,接着说道:我猜想俱乐部的下一次聚会你也不打算来了。
抱歉,我对糖果没多少兴趣。
或者说对他人的陪伴也一样。牧师的妻子古特伦加了一句。
盖尔普特终于笑了。我们两个倒还能勉强相处。她说道。
对,古特伦回答,勉强。
很多人都说,盖尔普特不光彩地挤进了一个孤独的中年男人的生活,从而剥夺了他晚年生活的平静。的确,有一天,就在大街上,在阳光下,古特杨捂住了胸口,惶惑地四下顾盼,然后死掉了。盖尔普特继承了一半财产,这可不是小数目。在葬礼上,她一滴眼泪都没掉,但我们还是得说,她为了葬礼前的守灵仪式花钱毫不吝惜。守灵仪式盛大而又欢乐,就像是恶魔在参加仪式的人们下方点起了火。伯瓦尔德醉得一塌糊涂,最后和一个风流女仆贡希尔德上错了床,贡希尔德觉得和牧师在一起既愉快又好玩,她让伯瓦尔德一直穿着牧师长袍,这很有趣,不过他清醒过来之后就一点也不有趣了。两天后,伯瓦尔德加入了戒酒协会。不过守灵仪式上谁也没看到盖尔普特。她肯定躲在屋里数钱呢。一个人说。我好像看到她从镇子往山上走了。另一个人说。没错,她可能是去和魔鬼,和她丈夫会面去了。第三个人说。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很多人都是在宿醉中醒来,和地下的古特杨一样,等着末日审判的到来。之后盖尔普特开了这家餐馆,地点就是原来房子的雅致客厅。她没有给餐馆起别的名字,但是我们有时会称之为酒吧馆、避难所或地狱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