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7页)
艾米莉亚不需要别人说,也明白她父亲生前是个伟大的人,但是一天下来,她发现他认识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梅尔在里间办公室里泡了无数杯茶,用餐盘端到店里来。
关门时间过了许久,他们才终于把“营业中”的牌子翻成了“休息”,这时朱恩对她说:“来我这儿吃晚餐。”
“我不是很饿。”艾米莉亚说,她完全对食物提不起兴趣。
朱恩却不答应。她把艾米莉亚拉起来,带回了自己位于匹斯布鲁克镇郊的宽敞平房。朱恩是那种随时备好牧羊人馅饼,可以马上放进炉子里的人。艾米莉亚得承认,她吃了两份之后,确实有劲儿多了,这下她才有精神商量她不想面对的事情。
“我没法面对盛大的葬礼。”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出口。
“那就不搞大的,”朱恩边说边挖出香草冰激凌,放在布丁上,“办个私密的小葬礼,过几周再办一个追念仪式。那样会好很多。你也有时间好好组织。”
一滴泪落进了艾米莉亚的冰激凌里。她擦掉了下一滴眼泪。
“没有他,咱们该怎么办?”
朱恩递给她一罐咸焦糖糖浆。
“我不知道,”她说,“有些人的离去比一般人更让人难以承受,你父亲就是如此。”
朱恩留她过夜,但艾米莉亚想回家,在自己的床上伤心总是要好过一些。
她打开客厅的灯。客厅里的墙是深红色的,挂着织锦的长帘,这里的书似乎比书店里还多。两面墙都被书架完全遮住,每件家具上都摆着高高的书堆:窗台上、壁炉台上、钢琴上。钢琴旁是朱利叶斯心爱的大提琴,静静地坐在琴架上。她摸了摸光滑的琴木,意识到上面满是灰尘。她明天会拉的。她拉得不如父亲好,但她不想让琴这样安静下去,她知道,他肯定也不想。
艾米莉亚走到她的专属书柜前—虽然很久以前就满得摆不下任何一本新书了。她抚摩着每本书的书脊,想找一本安慰心灵的读物,那种能将她带回童年的书。萝拉·英格斯·怀德不行—现在读到写高大、善良的爸爸的文字,她是受不了的。弗朗西丝·霍奇森·伯内特也不行—她书里的女主角都是孤儿,艾米莉亚意识到,她现在也是孤儿了。她拿出她的最爱,红色的布面书套,烫金题目印在书脊上,年代久了,书有些变形,书页都黄了,《小妇人》。她坐在壁炉旁的环形靠背椅上,把腿搭在扶手上,脸颊靠着天鹅绒的椅垫。没几分钟,她就飘去了数百年前,数千英里外的波士顿,坐在炉火旁,跟乔·马奇和她的姐妹们以及她们的妈妈一起……
之后的一周结束时,艾米莉亚只觉得被掏空了,疲惫不堪。每个人都那么好,那么照顾她,都给她讲朱利叶斯多么地好,但这对她来说太累了,一种情绪上的劳累。
火葬的时候举行了一个小型葬礼,参加的人只有从伦敦坐火车赶来的朱利叶斯的母亲黛布拉,艾米莉亚上学时最好的朋友安德利亚,还有朱恩。
去参加葬礼前,艾米莉亚在镜前端详自己的模样。她穿着黑色军大衣、闪亮的马靴,深红色的头发搭在肩上。睁大的眼睛下面有些泪痕,浓密的眉毛和睫毛映衬双眼。因为钢琴上摆的照片,她知道,她的发色、肤色随母亲,轻巧的骨骼结构和厚嘴唇随父亲。她用颤抖的手戴上他去年圣诞节送她的耳环,打开别人送的那瓶夏瑟尼-蒙哈榭,饮尽了一杯,又套上颜色与她发色相称的假狐皮外套。她犹豫片刻,想着自己是不是打扮得太像古装剧里的群众演员了,不过还是决定不管了。
第二天,他们送朱利叶斯的母亲上了回帕丁顿的火车—黛布拉不喜欢离开伦敦太久—安德利亚把艾米莉亚拉去了匹斯布鲁克之臂,那是一家传统客栈,地上铺着石板和木板,有家餐厅做基辅炸鸡、牛排佐猎人酱汁,还有个甜点小推车。这地方并没有像许多复古店那样,从地板到横梁全部粉刷成复古配色,这给人一种舒适感。它没有刻意伪造复古感。这里温暖亲切,即使咖啡做得很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