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7页)

朱利叶斯·南丁格尔会永远活下去。

艾米莉亚离开书店,上楼进了公寓。她好累,都没有力气泡杯茶。她得躺下来,梳理思绪。她还没有什么感觉,没有震惊,也没有伤痛,只感到一种麻木的沉重在拖着她。最坏的事发生了,全世界最糟糕的事,可是地球似乎还在运转。渐渐亮起的天空向她传达了这一信息。她还听到鸟鸣声,它们欢快地宣告又一个黎明的到来,她却皱了皱眉。太阳该不会再次升起了吧?世界会永远暗淡下去吧?

所有房间似乎都没了一丝温度。厨房里的古董松木桌、老旧的组合橱柜,冰冷、朴素。客厅的窗帘半拉着,似乎在生闷气。艾米莉亚不敢看沙发,怕上面还残留着朱利叶斯的痕迹:她数不清有多少次,他们两人蜷卧在沙发上,喝茶,喝热可可,喝葡萄酒,翻看着正在读的书,留声机播放着勃拉姆斯、比莉·荷莉戴,或是琼妮·米切尔。朱利叶斯从没彻底接受现代科技:他爱黑胶唱片,仍然珍爱他的根德罗摩天籁1球形音箱。不过,它们已经沉寂了有一阵了。

艾米莉亚又上了一层,走进她的卧室,掀开被子,爬上了她的高铜床,这张床自记事起就是她的。她从一堆抱枕中拉出一个来,紧紧抱着,是为了暖和些,也是寻求安慰。她蜷起来,把腿抱在胸前,等着眼泪落下。可是她没等来。等啊等,眼睛还是干的。她想,她一定是个怪物,连哭都哭不出。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在轻叩公寓门,醒了过来。她是被惊醒的,还纳闷自己为什么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想明白时,就像胸口被重击了一拳,她好想回到刚醒来时迷糊的那一瞬间。但是她还有要见的人,要干的事,要做的决定。还是要去开门。她穿着袜子就跑下楼,赶忙打开门。

“亲爱的。”

朱恩。可靠、可敬的朱恩,她自三年前退休后搬到匹斯布鲁克,一直算得上是夜莺书店最好的顾客。朱利叶斯病危住进乡村医院时,她接手了书店。朱恩经营自己的公司四十多年,很乐意跟梅尔和戴夫一起代管书店。她体态轻盈,一头浓密的深色头发,手臂上戴着好多银镯子,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已经七十岁了,至少要年轻十岁。她有着二十岁的精神头儿、科学家般的头脑、雄狮般的勇气。艾米莉亚一开始还觉得朱恩和朱利叶斯之间可能会萌生爱情—朱恩离过两次婚—但他们之间的友谊一直很坚实,不掺半点男女之情。

艾米莉亚意识到,她应该当时就给朱恩打电话的。但她没那个劲儿,说不出口,更没那个心情。她现在仍然做不到。她只是站在那里,朱恩给她一个拥抱,她的怀抱像她身上的羊绒套头衫一样温暖而柔软。

“可怜的宝贝。”她轻声说着,这时艾米莉亚才哭了出来。

“今天没必要开店。”过了一会儿,艾米莉亚的啜泣差不多过去了,终于同意去给自己弄点早餐时,朱恩说。可是艾米莉亚坚持要开门。

“周四来的人很多的。这可是赶集日。”她说。

最终,开门还是件好事。平时说个不停的梅尔震惊得不言不语;而话不多的戴夫,一口气说了五分钟,讲朱利叶斯如何教会了他一切。梅尔打开收音机,转到古典乐频道,这样他们就没必要想办法避免尴尬的沉默了。戴夫展示了他的众多秘密才能之一,用书法字体写了一张公告贴在窗上:

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宣布

朱利叶斯·南丁格尔在与疾病的短暂斗争后

平静离世

他是一位深受爱戴的父亲、朋友、书商

他们稍晚一些开门,但还是营业了。一天里,不断有顾客进店来,表达他们的敬意,跟艾米莉亚说节哀。有人带来了卡片;有人送了砂锅菜和一整罐自制松饼;还有人在柜台上留了一瓶夏瑟尼-蒙哈榭,她父亲最爱的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