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一章(第2/5页)
我第一次遇见这个古怪的英国人是在普鲁士,我们面对面坐在火车里,当时我正在追赶我的伙伴们。后来,在进入法国的时候,接着,又在瑞士,我碰到他;这两个星期之内竟一遇再遇,瞧,现在我又突然在鲁列津堡跟他相遇。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拘谨的人。他拘谨到了极点,他自己当然知道这一点,因为他根本就不笨。其实,他的性情很随和。在普鲁士初次见面,我还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告诉我,今年夏天他曾经到过北角,很想到下诺夫哥罗德的集市去逛逛。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跟将军认识的,不过我觉得他正迷恋着波丽娜。只要她一来,他便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在酒席上我和他并排而坐,他很高兴,看来他已经把我当作老朋友了。
法国人在席间摆出一副神气活现的架势。他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傲慢不可一世。在莫斯科,我记得他也喜欢吹牛皮。现在他喋喋不休地谈论财政金融,谈论俄国政治。将军偶尔反驳两句,但是彬彬有礼,很讲究分寸,决不有损自己的尊严。
不消说,我心里很别扭,还没吃到一半,我给自己提出了那个老问题:“我干吗还跟在这个将军的屁股后面,为什么不早离开他们?”我偶尔朝波丽娜·亚历山德罗夫娜瞧瞧,可是她根本没有理会我。我恼火极了,决心狠狠闹它一场。
一开头,我突然无缘无故拉开嗓门硬插到他们的谈话中去。我主要的是想跟法国人吵一场。我转身朝着将军,突然截住他的话头,大声说道:今年夏天俄国人简直休想在旅馆的餐厅里吃到客饭。将军向我投来惊讶的目光。
“如果您是有自尊心的,”我继续往下讲,“那就肯定会引起一场争吵,还得遭受种种难堪的侮辱。如今在巴黎和莱茵河区,甚至在瑞士,餐厅里竟有那么多波兰人,还有跟他们一伙的法国人吃包饭,您只要是个俄国人,那就免开尊口吧。”
这些话我是用法语说的。将军望着我,茫然不知所措。看我这样放肆,他不知该发一顿脾气,还是仅仅表示惊讶才好。
“哈,可见有人教训过您啦。”法国人用一种轻蔑的口气说道。
“我在巴黎先跟一个波兰人吵了一架,”我回答说,“接着跟一个帮波兰人说话的法国军官吵。后来,一部分法国人站到我一边来,因为我告诉他们,我曾经打算往一位大人的咖啡杯里啐唾沫。”
“啐唾沫?”将军疑疑惑惑地问道,同时眼睛还朝四下里张望。法国人一脸不相信的神气,朝我细细地打量。
“一点不假,”我回答说,“有一回,一连整整两天,我总觉得有必要到罗马走一趟,去办理一些事情。于是我就上巴黎的教廷使馆去办理护照的签证手续。到了那里,接待我的是一个神父,五十来岁,干瘦个儿,一脸冷冰冰的表情。他谦恭有礼地听我把话说完,但是异常冷淡地要我等候。我虽有急事在身,可是也只好坐下来等候。我掏出一份《国民评论》,开始阅读那些谩骂俄国的文章。这时候我听见有人穿过隔壁的房间去见大人,我还看见那个神父在对客人鞠躬行礼。我向神父提出我原来的要求,可是他越发冷淡地叫我耐心等候。过了一会,又有一个陌生人进来,是来办理什么事情的。他像是个奥地利人。当他说明来意之后,他立刻被领着上楼去。这下子我可恼火了。我站起身来,走到神父跟前,毫不含糊地对他说,大人既然在接见客人,就完全可以把我的事也办一办好。那个神父突然后退几步,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他简直无法理解,一个微不足道的俄国人怎么竟敢拿自己跟大人的客人相提并论?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似乎因为有了可以侮辱我的机会而喜不自胜,用极其尖刻的腔调冲着我大声嚷嚷:‘难道您以为大人会为您丢下咖啡不喝吗?’于是我也冲着他大声嚷嚷,声音比他的还要响:‘那么我就跟您讲明白,我要朝您大人的咖啡杯里吐唾沫!如果您不立刻替我办理护照签证,那我就找他本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