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 第二夜(第7/10页)
“事情就是这样,直到有一回我在楼梯上碰见我们那位房客。奶奶差我不知去拿什么东西。他站住不走,我的脸红了,他也红了脸;不过他还是笑了起来,跟我打招呼,问了奶奶的健康,然后说:‘那些书您读了没有?’我答道:‘读了。’他说:‘您比较喜欢哪几本?’我就说:‘《艾凡赫》和普希金的作品我最喜欢。’那一回便到此为止。
“过了一个星期,我又在楼梯上碰见他。这一回不是奶奶差我拿东西,是我自己有意到那里去。时间在下午两三点钟,房客通常在这个时候回家。‘您好!’他招呼道。我也向他答礼:‘您好!’
“‘怎么,’他说,‘您整天陪奶奶坐着不觉得无聊?’
“他刚这样问我,我立刻不知什么缘故羞得面红耳赤,这一次我又感到委屈,想必因为这件事居然引起别人动问。我本想不回答,一走了之,但没有勇气。
“‘听我说,您是个好姑娘!请原谅我这样跟您说话,但我敢向您保证,我比您的奶奶更希望您好。您没有女朋友可以上她们家去玩玩吗?’
“我回答说没有,过去有一个朋友,叫玛莘卡,可是她到普斯科夫去了。
“‘那么,’他说,‘您愿意跟我一起去看戏吗?’
“‘看戏?奶奶怎么办?’
“‘您瞒着奶奶不就得了……’他说。
“‘不,’我说,‘我不愿欺骗奶奶。再见!’
“‘好吧,再见。’别的他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吃过晚饭,他才来找我们,坐下后跟奶奶聊了很久,问她是不是出去逛逛,有没有熟人;忽然他说:‘今天我本来定了一个包厢,那里在上演歌剧《塞维利亚的理发师》19;一些熟人本来要去看,后来不去了,票还在我手里。’
“‘《塞维利亚的理发师》!’奶奶叫了起来,‘这是当年演的那个理发师吗?’
“‘是的,’他说,‘正是那个理发师,’并向我瞅了一眼。我已经全明白了,脸顿时红起来,我的心突突直跳,紧张地期待着!
“‘当然是!’奶奶说,‘我准知道!当年我自己在票友剧团还演过萝西娜哩!’
“‘那么今晚您愿意赏光吗?’房客说,‘反正票在我这里也是白白浪费。’
“‘好哇,去就去,’奶奶说,‘干吗不去?我的娜斯简卡还从来没进过戏园子呢。’
“我的天,多么叫人高兴啊!我们立刻收拾停当,坐车前往。奶奶虽然看不见,但她还是想听听音乐,再说,她是个心地善良的老太太,更想让我乐上一乐,因为我们自己决计不会上剧场看戏。对《塞维利亚的理发师》的印象如何,我无需告诉您,可是那天晚上我们的房客是那样深情地望着我,谈吐又是那样动人,我一下子就看出第二天早晨他要试一试约我一个人跟他出游。这可太好了!我躺下睡觉时又是得意,又是兴奋,心跳个不停,甚至稍稍有点儿发烧;整整一夜,我连梦话说的也是《塞维利亚的理发师》。
“我以为在这以后他会来得更勤,——然而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几乎不来了。大概一个月只来一次,无非是请我们看戏。以后我们又去看过两回戏。可是这远远不能使我满足。我看得出,他纯粹因为见我老是被关在奶奶身边觉得可怜,仅此而已。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实在受不了:坐也坐不稳,书也读不好,活也做不成,有时候我莫名其妙地发笑,或者故意惹奶奶生气,有时候索性就哭。后来,我消瘦了,几乎生起病来。歌剧演出季已经结束,房客再也不来找我们;当我们相遇的时候(自然还是在楼梯上),他只是默默地点头致意,那种煞有介事的样子好像压根儿不想说话,然后下楼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可我还站在楼梯半道上,脸红得像樱桃,因为我每次跟他相遇,差不多全身的血都会往脑袋里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