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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十二月,两人仍然坐上了卡车,被派往前线。在这个记忆中最严酷的寒冬,最开始几天,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到达马德里以东的一个小镇特鲁埃尔。它处于国民军的占领下。共和军认为,如果己方袭击特鲁埃尔,佛朗哥就会将战斗力从马德里转移到这儿,他们害怕佛朗哥谋划新一轮针对首都的袭击。共和国的领导人觉得,必须做点什么将佛朗哥的军队拖走。
共和军对特鲁埃尔的突袭让国民军大吃一惊。有一阵子,共和军抢占了优势,打败了当地的驻军。恶劣的天气让德国和意大利军队的飞机无用武之地,但即使没有这些飞机,国民军仍有优势,有更多武器和更多士兵。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向特鲁埃尔发起一轮轮残酷的猛攻。
这里的地形也很残酷:平坦、荒芜,光秃秃的斧凿刀削般的山坡。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科被部署在这座小镇里,几乎要冻死,他们眼看着几十位同志死在这片荒原上。他们对苦难早已安之若素,但安东尼奥想知道,是否会有一天,他们会再也感受不到痛苦。只有沉溺在危险与死亡中,弗朗西斯科才停止抱怨战况和共和派领导人的失职。他沉迷于开火,看上去是那样心满意足,连猛烈的咳嗽都无法让他分心。
圣诞节那天,他们在一座小镇外露营。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好几天,战士们的衣服都湿透了,却没有希望弄干。靴子浸透了雪水,重量几乎变成平时的两倍,走路比以往更艰难。
弗朗西斯科喘息得很厉害。他夹着一支烟,喘息着弓下腰,烟落到了地上,整个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蜷缩。
“看看,你干吗不坐下来歇会儿,或者干脆来我这儿?”安东尼奥提议道。他把朋友拉到一个临时帐篷旁边,这个帐篷用作医疗供应。
“没事。”弗朗西斯科抗议道,“我只不过是得了流感或什么小病。我很好。”他唐突地甩掉安东尼奥的手。
“听着,弗朗西斯科,你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他颤抖地低语,喉咙里充满了黏液。
安东尼奥注视着弗朗西斯科的双眼,发现他已热泪盈眶。也许是寒冷让眼睛流泪,但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男人。咻咻的气喘和十四个潮湿而疲惫的不眠之夜,将这个顽强的男人逼到了忍耐的边缘。弗朗西斯科可以坚强地承受痛苦或创伤,但现在让他倒下的却是疾病和躯体。
“我必须坚强。”发现身体竟能如此束缚自己的渴望,他绝望地抽泣道。对抗脆弱比忍受疾病更加艰难,他觉得十分羞耻。
安东尼奥抱着弗朗西斯科,支撑着他全部的体重,透过朋友厚厚的制服,仍然能感受到他高得可怕的体温。弗朗西斯科身上快冒出热气了。
“我不……我不……我要……不要……”弗朗西斯科浑身颤抖,陷入谵妄状态,开始胡言乱语。一个小时后,他失去知觉。那天夜里,人们将他送到了一家军事医院。
敌人猛烈扫射的子弹密集得就像迎面打在脸上的冻雨。湿气驻留在战士们的肺泡中。许多人冻死了,没有在清晨醒来。一些人曾用酒来麻醉自己,他们在沉睡中如此放松,连心脏都忘记了跳动。至少在雪地里,他们的尸体不会那么快腐烂。
这场战役又持续了一个月,直到新年。弗朗西斯科回到马德里休病假,安东尼奥总算摆脱围绕在身边的烦扰了。弗朗西斯科总是对战争双方都很愤怒,他无休止的抗议却让人更为不快。
在阿拉贡前线的这几个星期中,安东尼奥幸存了下来,但并不觉得自己英勇。战役结束前,他和许多人在特鲁埃尔的街巷中继续战斗,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战。此前,他一直是抽象地朝远方开火,但这天他看到敌人就在面前,还看到了对方眼珠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