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6/9页)

我从巴黎回到梅坎比街住家的第二天晚上难以成眠,或许是因为喝了太多(或太少)鸦片酊。这天卡罗琳找了个借口回自己房间睡。我很想到书房工作,只是,想到不可避免地会见到另一个威尔基,尽管他近来并没有使用暴力抢夺我的纸或笔,我还是打消了念头。我走到卧房窗子旁站定,却看见街尾靠近广场的路灯下有个熟悉暗影。

因为气温很低,我立刻披上毛料长大衣,赶到那个街角。

我不需要招手,那孩子已经主动走出暗处,朝我走来。

“醋栗吗?”我问。我很高兴早先已经识破菲尔德探长的伎俩。

“不是,先生。”那孩子答。

等他走到灯光下,我才知道自己弄错了。这孩子比较矮,年纪更小,衣裳没那么破烂,他的眼睛尽管在他那张窄小的脸庞上显得太小又距离太近,即使是在穷人中都称不上俊俏,却并没有醋栗那种帮他换来绰号、暴突又打转的不幸。

“探长派你来的?”我恶声恶气问道。

“是,先生。”

我叹口气,搓搓胡子上方的脸颊:“孩子,你能不能记住口信?”

“能,先生。”

“很好,你告诉探长柯林斯先生明天中午——不,换成下午两点——在滑铁卢桥等他。你记得住吗?下午两点在滑铁卢桥。”

“可以,先生。”

“今晚就把口信送到。你去吧。”

那孩子跑开时,一只不合脚的靴子脚跟脱落,啪啪啪地打在卵石路面上,我发现自己刚刚没想到(其实是不想)问他姓名。

下午两点整,菲尔德快步走到滑铁卢桥中央。这是个湿冷有风的日子,我们俩都不想冒着恶劣天候在户外交谈。

“我还没吃午餐,”菲尔德粗声粗气说道,“附近有家馆子烤牛肉很不错,整个下午都供应。柯林斯先生,要一起去吗?”

“探长,这主意好极了。”我说。两小时前我在俱乐部吃了早午餐,现在有点儿饿。

我坐进包厢菲尔德对面的位子,昏暗光线下看着他猴急地啜饮他的第一杯麦芽酒。我发现他比上次见面来得苍老又不修边幅,眼神很疲倦,衣服有点儿凌乱,脸颊出现更多玫瑰图案似的细小血管,大胡子边缘冒出些许花白胡茬儿,整体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曾经拥有苏格兰场侦缉局前局长身份地位的人。

“有什么消息吗?”我问。餐点已经送来,我们暂时把注意力转到面前的牛肉、酱汁与蔬菜上。

“消息?”说着,菲尔德咬一口面包,再喝一口紧跟着麦芽酒而来的葡萄酒,“柯林斯先生,您想听什么消息?”

“当然是那个叫醋栗的孩子的消息。他跟你联络了吗?”

菲尔德一声不吭地望着我,他那双躲在皱纹堆里的灰色眼眸极其冷漠。最后他轻声说道:“我们的醋栗小朋友再也不会跟我们联络了。他残破的遗体已经在泰晤士河里,或者……更糟。”

我停止咀嚼:“探长,你好像很肯定。”

“我是很肯定。”

我叹口气。我根本不相信什么盖伊·塞西尔少爷被杀这种鬼话。我又吃了几口牛肉和蔬菜。

菲尔德似乎意识到我沉默的怀疑。他放下叉子,继续啜饮葡萄酒,用粗哑的嗓音低声说道:“柯林斯先生,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们那位地底城埃及人祖德和路肯阁下之间的关系吗?”

“当然记得。你说路肯阁下是那个后来变成祖德的伊斯兰教徒男孩失联的英国籍父亲。”

菲尔德把肥短食指竖在嘴唇前:“柯林斯先生,别这么大声。我们这位我亲切地称呼他‘地底朋友’的朋友到处有眼线。你还记得福赛特——也就是路肯阁下——死时的惨状吗?”

坦白说我一阵战栗:“我怎么忘得了?胸膛被剖开,心脏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