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7/11页)

“怎么说?”我问。旅馆已经映入眼帘。“为什么?”

巴利斯淡淡一笑:“因为他们是白种人。祖德几乎没用过白种人,虽然听说他手底下偶尔会有德国人或爱尔兰人。不是的。如果他要在这里或布里斯托取您性命,会派中国人或东印度水手或印度人,甚至刚下船的黑人来。先生,您跟狄更斯先生的旅馆到了。我们有个同事在里面,等您进了大厅,他会照顾您。我就站在这里看着您进旅馆。”

“同事?”我重复一次。可是巴利斯已经后退一步,隐身黑暗巷弄里。此时他把手伸到额头,仿佛在拉着隐形圆帽致意。

我转身摇摇晃晃走向旅馆灯光明亮的玄关。

经历这么恐怖的事件后,我一点儿都不想出席狄更斯的朗读会。但泡过热水澡、再喝下至少四杯鸦片酊——我喝光了随身瓶里的存量,又拿出小心翼翼包裹好藏在行李里的大瓶子,倒满随身瓶之后,我又决定打扮整齐去参加。毕竟这是我来到伯明翰的目的。

我从多尔毕和威尔斯口中得知,演出前那一两个小时我见不到狄更斯。他跟多尔毕走路前往戏院,我晚一点儿才搭出租马车过去,我再也不想天黑后独自走在伯明翰街头。我不清楚巴利斯探员和他同事是不是在外面监视我,但我在戏院侧门走下小马车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们。

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分,观众陆续抵达。我站在戏院后侧看着狄更斯的煤气和灯光专家出现,在戏院两侧分别端详一下漆黑的导管和上面还没点燃的灯具,之后就离开。一段时间以后煤气技师单独出现,对上方藏在紫红隔屏后的灯具做了些调整,然后又消失了。几分钟后煤气技师第三次出现,打开煤气。此时光线虽然稍微调暗,却还是清楚照亮了狄更斯的讲桌。灯光乍亮的那一刹那效果非常惊人。这时已经有数百名观众就座,他们全都静下来,伸长脖子盯向舞台,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充盈空中。

多尔毕缓步走上舞台,视线先是往上瞄了一下低挂头顶上那排灯,再往下望向讲桌,又往外看着徐徐入场的观众,仿佛多么了不起似的。他微幅调整狄更斯讲桌上的水瓶,点点头,仿佛对这关键又必要的调整非常满意,然后才慢慢走进从挂着布帘的舞台侧面延伸到舞台中央的高耸隔屏里。我朝舞台侧面走去,进了后台。多尔毕跟在我后面进来,我脑海中浮现莎士比亚最知名的演出说明:《冬天的故事》里的“退场,被熊追”。

狄更斯在他的休息室里,他身上穿着正式晚宴服。我很庆幸自己也穿着晚宴服。虽然大家都知道我不喜欢穿着太正式,也不太在乎场合不场合的事,可是这天晚上我的白领带和燕尾服似乎很合宜……或许还很必要。

“亲爱的威尔基,”我进去时狄更斯说,“你今晚能来真是太感谢了。”他表面上一派冷静,却好像忘了我当天跟他一起搭车到伯明翰。

他的化妆台上有一大束鲜红天竺葵,这时他剪下一朵插在扣眼里,又剪下另一朵插在我的翻领上。

“来,”他边说边整理金表表链,又在镜子前最后一次检视纽扣、胡子和抹了油的头发,“我们去偷看一眼那些本地观众,希望他们已经开始焦躁不安。”

我们走到舞台上,多尔毕还在隔屏后面徘徊。狄更斯指着隔屏上一个小孔洞,只要移开上面的布块,就能窥视此时已经大致到齐、在座位上扭动不安的观众。他让我先看一眼。当时我内心涌起一阵焦虑,尽管我有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我还是纳闷儿自己有没有能力从容自若地在这种场合朗读,狄更斯却似乎一点儿都不紧张。煤气技师朝他走来,狄更斯点点头,上身靠向隔屏上那个洞。煤气技师冷静地走到台上再次调整灯具。狄更斯悄声对我说:“威尔基,整个演出我最喜欢这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