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10/11页)

虽然那股磁流吸力极强,但我的思绪开始游走。我开始想起其他事,比如未来一星期里我的书《阿玛达尔》即将以上下册形式出版。我又想到我得敲定我下一本小说的情节或主题。也许篇幅短一点儿,内容更奇情些,不过要比曲折离奇的《阿玛达尔》单纯些……

突然间我回过神来。

偌大的戏院里一切都改观了。灯光似乎变得更浓稠、更缓慢、更暗淡,几乎像凝胶。

周遭阒然无声。不是几秒前两千一百人专注聆听那种肃静,那时会有压抑的咳嗽声、偶尔打断寂静的笑声和许多人端坐两小时后不自主挪动身子的声音。现在却是绝对死寂。感觉像是两千一百名观众刹那之间全都死了。没有一丝呼吸声,也没有半点动静。我发现我听不见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也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伯明翰大会堂变成了一座巨大墓室,而且一如墓室般静寂。

就在那个时刻,我发现数以百计又细又白、肉眼几乎难以辨识的细线往上升,线头系在每一名观众的右手中指。戏院里光线太暗,我看不清这两千条线究竟在我们上方什么地方会合,但我知道它们都联结到上面的一口大钟。我们所有人都在“死屋”里。那些线——现在我看清楚那是丝线——绑在我们手上,以防我们之中还有人活着。我直觉知道那口钟的音色与响声肯定恐怖至极,它是在那里提醒(某人或某种东西)有人醒过来了。

我知道自己是两千一百名观众之中唯一的存活者,只得强自镇定不敢移动,全神贯注不去扯动绑在我右手中指上那根线。

我抬头一望,发现在阴暗的舞台上那浓稠缓慢的煤气灯中闪闪发光的不再是狄更斯的面孔、双手和手指。

祖德在台上看着我们。

我一眼就认出那白皙的肤色、残缺耳朵上方那一簇簇短发、没有眼皮的眼睛、充其量只是头骨某个孔洞上方两块一起一伏薄膜的鼻子、细长歪扭的手指,还有转动不停的淡色眼眸。

我的手颤抖了。在观众席那些尸体的头颅上方大约三十米处那口大钟开始震动。

祖德的头猛地四处张望,那双淡色眼珠锁定我的目光。

我开始浑身发抖。钟轰隆隆地,然后当地响起。没有任何一具尸体呼吸或骚动。祖德从狄更斯的讲桌后方走出来,再走出那夸张的矩形灯光。他从舞台上跳下来,滑上走道。此时我的手脚抖得像得了疟疾,可是我全身动弹不得,连头都无法转动。

祖德靠近时,我已经闻到他的气味。他臭得像猛虎湾附近的泰晤士河,那里每当河水退潮污水上涨时,就会散发出难闻的恶臭,萨尔的烟馆就在那里日渐破败。

祖德手里拿着东西。等他来到走道离我大约二十步的地方时,我看出来那是一把刀,却有别于任何我拿过用过或看过的刀子。刀刃是深色钢铁打造,上面明显刻有象形文字。刀柄几乎完全被祖德苍白细瘦的指关节包覆,以至于那截至少二十厘米长、极为细薄的弯曲刀刃像仕女的扇子般从他手中伸出来。

跑!我命令我自己。快逃!尖叫!

但我动弹不得。

祖德停在我上方,在我眼角余光最外围。当他张开嘴时,一股泰晤士河泥沼的臭气将我包围。我看见他的淡粉红色舌头在细小牙齿里舞动。

“你……看。”他嘶嘶地对我说。他的右手臂将刀刃往回带,准备挥刀斩首。“很容易……吧?”

他朝水平方向凶残地挥动刀刃。那弯刀的利刃划过我的胡子,像切奶油似的割断我的领巾、衣领、皮肤、喉咙、气管、咽喉和脊椎。

观众疯狂鼓掌。凝胶状的空气恢复正常亮度,丝线不见了。

狄更斯没有理会观众的掌声,转身离开舞台,多尔毕站在幕布边缘。片刻之后,掌声还在空中回荡,狄更斯重新回到明亮的煤气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