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6/10页)

那天早上狄更斯又告诉我,晚餐时会有另一位令人惊喜的宾客。“亲爱的威尔基,你一定会喜欢我们今晚的神秘嘉宾,这点我敢保证。他们一定能为我们带来欢乐,一如往常。”

如果不是因为他口中的“他们”,我也许会打趣地问他是不是祖德先生要来跟我们共进圣诞大餐。不过也许我不会这么做,因为狄更斯提到神秘客人的时候虽然心情振奋,整个人却显得疲累又憔悴。我问候他的身体状况,他坦白告诉我,秋末冬初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饱受疼痛之苦,身体没来由地感到虚弱。显然他经常去看我跟他的共同朋友毕尔德医生,却鲜少遵从医嘱。毕尔德好像诊断出“心肌无力”,可是狄更斯似乎认定他心脏的病痛主要来自情感面,而非胸腔。

“威尔基,都怪今年冬天这该死的闷热天气害我心情不舒坦。”狄更斯说,“然后,经过三四天不寻常的潮湿闷热,这一波波骤冷又像古代令牌似的打击人的斗志。可是你发现了吗?到现在还没下雪。我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取我小时候那种单纯、寒冷的白色圣诞节。”

确实没错,这年圣诞节不论伦敦或盖德山庄都没有降雪。但我们被一阵狄更斯所说的骤冷笼罩,圣诞节那天下午我们的户外散步成员包括波希、狄更森和狄更斯的儿子查理。我弟弟查理留在屋里。我们一行人裹着厚毛料还冻得全身麻木,步履沉重地往前迈进,哪像什么绅士健走。就连平时散步时根本不在乎晴雨寒暖的狄更斯也多加了件厚外套,脖子上多一条红色围巾,裹住脖子和口鼻部位。

除了我们五个人,同行的还有五条狗:包括懒洋洋的圣伯纳犬琳达、玛丽那只狗如其名的博美犬跳跳夫人、黑色纽芬兰犬唐恩、大型獒犬托克以及苏丹。

狄更斯用粗皮链绑住苏丹,还得让它戴上皮嘴套。波希9月时才把当时还是小狗的苏丹送给狄更斯,这回见到苏丹长得壮硕又健康,显得特别开心。等他上前想拍拍苏丹,苏丹却恶狠狠地嗥叫,戴着嘴套的嘴巴似乎想把波希整个手掌一口咬下。波希连忙惊慌又窘迫地往后退,狄更斯却显得有点儿乐不可支。

“苏丹对我始终温和又顺从,”他告诉我们,“可是它对于其他大多数动物都毫不留情。它已经咬坏五个嘴套,回家的时候嘴巴经常沾有血迹。我们很确定它曾经吞下一只可爱的小猫,不过它对于自己的残忍行为确实也悔恨不已……至少为消化不良所苦。”

狄更森小子哈哈大笑,狄更斯又说:“可是你们看,苏丹对你们大家龇牙咧嘴咆哮,对威尔基却不会。虽然它只对我忠心,它和威尔基却有一股奇特的共通点。”

我皱起露在羊毛围巾外的眉头:“狄更斯,你为什么这么说?难不成是因为我跟苏丹一样都有爱尔兰血统?”

“不,亲爱的威尔基。”狄更斯的声音从他的红色围巾里传出来,“是因为你跟它如果没有强悍的手善加管束,就有危险性。”

白痴狄更森又笑了。查理·狄更斯和波希则是听得一头雾水。

不知是因为天冷,或者狄更斯怜惜宾客,又或者是因为狄更斯自己的健康问题,那天下午的健走只是在盖德山庄周遭闲逛,而非平日的狄更斯式马拉松。我们漫步到谷仓观看里面的马匹,比如玛丽的坐骑鲍伊;老马小跑维克;老是正经八百的挪威小马纽曼诺格。我们站在马儿们吐出的一团团氤氲热气里拿胡萝卜喂马,我想起夏天时我来探视在火车事故中历劫归来的狄更斯时,他的神经紧绷到没办法乘坐纽曼诺格拉的慢速板车。那辆板车和此时挂在马厩墙上的挽具,跟平时一样装饰着一组声音清脆美妙的挪威音乐铃铛,可惜天气太冷,不适合乘车出游。

我们走出马厩,狄更斯带领我们穿过隧道去到小屋,苏丹则跑在前面,狗链绷得死紧。夏天里绿油油的玉米田如今只剩一大片冰冻的锯齿状褐色残株。在这个灰暗的圣诞节里,多佛尔路人车冷清,只有远处一架运干草的歪斜马车慢悠悠地在冻结的泥土路上移动。尖刺般的野草在我们靴子底下发出清脆的断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