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10页)

“应该不知道。”菲尔德有点儿恼怒。

“是关于小镇闲言闲语的故事,”我说,“里面有一首小诗……”

“在多嘴多舌的小镇崔林翰

听尽口耳相传的飞短流长……”

“哦……”菲尔德探长又应了一声,只是这回似乎带着更多信服,“嗯,狄更斯先生,或者崔林翰先生,随他高兴……大费周章地隐匿他在斯劳的行踪。”

“怎么说?”我问。

“他给朋友的信件里签署的地名是伊顿,还跟朋友说他只是到附近的公园散步。”菲尔德探长说,“而且他从斯劳横越偏僻田野,走几公里路到伊顿火车站,一副他希望被人看见的样子——如果有人看见的话——他在伊顿等待回伦敦的火车,而不是在斯劳。”

我停下脚步转头问菲尔德:“探长,你怎么知道狄更斯先生在私人信函里跟朋友说了什么?莫非你偷拆别人信件,或盘问他朋友?”

菲尔德探长笑而不答。

亲爱的读者,这些都是1866年春天才会发生的事,现在我必须回到1865年那个怪异得叫人难忘的圣诞节。

狄更斯邀请我到盖德山庄过圣诞节,还在信里建议我住到新年假期结束,我一口答应。“管家和管家的妈妈应该能谅解。”他在邀请信里以他一贯的戏谑风格称呼哈丽叶(随着她年纪渐长,我们渐渐改口喊她凯莉)和她妈妈卡罗琳。我不知道卡罗琳和凯莉是不是真的能谅解,会不会埋怨我那个星期不在家,反正我不在乎。

我搭火车往查塔姆镇的短短旅程中,手里拿着《一年四季》的圣诞节特刊。这本杂志我也写了文章,里面还登载了狄更斯的圣诞故事《街头小贩》。我思索着狄更斯近期作品里那种百转千折的布局。

我就从狄更斯的最新作品说起。

或许只有小说家(或者像亲爱的读者你这样的未来世界文学评论家)才能读出另一名小说家字里行间隐藏的信息。

《街头小贩》既是狄更斯这篇小故事的书名兼人物,也是我们这个时代常见的名词,指的是那些穿街走巷兜售廉价物品的销售员。这篇故事描写有个男人妻子离开他,唯一的孩子也死了,而他基于职业的缘故,必须在世人面前隐藏内心的情感。狄更斯描绘的这个角色可说是“街头小贩之王”,碰巧对一名有着“姣好面孔和亮丽秀发”的少女产生了父亲般的怜爱。难道这是狄更斯自己拐弯抹角的写照吗?那个年轻女孩就是爱伦·特南吗?

当然,狄更斯毕竟是狄更斯,那个面容姣好秀发亮丽的女孩碰巧又聋又哑。狄更斯的圣诞故事怎么可以少了凄楚与滥情?

“看见站在垫脚箱上的我们,”街头小贩在观众面前聊起他自己的经历,“也许你愿意用你的全部财产交换我们的角色。看见走下垫脚箱的我们,你宁可花更多钱来取消交换协议。”

狄更斯是在向我们透露他看似风光的公众人物生活,与远离众人目光后那份黯然神伤和蚀骨寂寞之间判若天渊的差距吗?

还有就是他的大部头小说《我们共同的朋友》,跟《街头小贩》一样在9月写成,刚在我们的《一年四季》连载十九章完毕。

也许真的需要另一个专业作家才能看出《我们共同的朋友》是一本多么复杂、多么危险的小说。过去一年来我在我们的杂志上分章阅读;我听过狄更斯对一小群观众大声朗读其中几个段落;我读过那本书的一部分手稿;杂志刊出最后一章以后,我又把整本书读了一遍。实在令人赞叹。有史以来第一次,我觉得我对狄更斯的憎恨纯粹出于嫉妒。

亲爱的读者,我不了解你们那个时代的情况,可是在我们这个即将走完三分之二的19世纪,那些所谓的“严谨读者”的眼睛、心灵与判断力的偏好已经从喜剧转为悲剧。莎士比亚的悲剧比他那些出色的喜剧更常在舞台上搬演,而且受到更严肃的评价与讨论。在经典名作的这份屈指可数的名单里,那些包含历久不衰且耐人寻味的幽默感的作品,比如乔叟与塞万提斯,已经被更严肃的古典或当代悲剧及史书取代。亲爱的读者,这种趋势继续发展下去,那么等到一个多世纪后你读到这份手稿时,喜剧这种艺术与它的鉴赏想必已经消失在历史洪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