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8页)

我记得。几年前狄更斯办《家常话》杂志时跟出版商吵了一架,于是改办新杂志《一年四季》,还跟几个灵魂论者展开激烈论战。19世纪50年代人们狂热地追逐招魂术、降神会、催眠术以及其他各种对无形能量的迷恋,其中有一些狄更斯不但坚信不已,而且积极实践。尽管狄更斯如此相信并依赖催眠术(又称动物磁力说),尽管我知道他其实很迷信(比如他真的相信星期五是他的幸运日),然而,身为他那份新杂志的总编辑,他竟然跟好几个灵魂论者争辩。其中有个跟他不对盘的灵魂学家威廉·豪伊特以伦敦郊区切森特的鬼屋为例证明自己的论点,狄更斯马上决定我们大家,也就是《一年四季》的编辑群和主任们,应该组织探险队前去查个水落石出。

我跟威尔斯搭篷车先出发,狄更斯和杂志撰稿人约翰·霍林斯黑德一起步行二十五公里到那个村庄。寻找过程并不顺利,幸好狄更斯让我和威尔斯带了鲜鱼大餐(他不信任当地料理)。最后我们在传说中的闹鬼庄园上找到一栋房子,花了大半天时间向邻居、附近商店店主打听,连路人都没放过。最后我们判定,豪伊特所谓的“鬼魂”只是几只老鼠和一个喜欢在三更半夜烹煮兔肉、名叫法兰克的仆人。

那次行动里狄更斯表现得还算英勇,毕竟那是在大白天,还有三个大男人给他壮胆。我听说他在另一次寻鬼行动里带了几个男仆和一把填装了弹药的猎枪。那次是在黑夜,他们在盖德山庄附近探索一处闹鬼传闻甚嚣尘上的古迹。狄更斯的幺子普洛恩说当时他爸爸胆战心惊,还警告大家:“……如果哪个脖子上有颗脑袋的人敢恶作剧,我会把那颗脑袋轰掉。”后来他们果真听见恐怖的啼哭声和呜咽声,“很吓人的声音,是人声,却又不是一般人的声音”。

结果那是一只患了气喘的绵羊。狄更斯很自制,没轰掉它的头。回家以后他招待大家喝兑水朗姆酒,仆人和小孩都有份。

“当时我们知道鬼屋在哪里,”这个6月天我在狄更斯的阴暗书房里提醒他,“我们要怎么找祖德先生?查尔斯,我们上哪儿找去?”

狄更斯的表情和坐姿突然变了。他的脸似乎拉长了,也变皱了,而且更加苍白。他瞪大眼睛,看起来像没有眼皮,眼白在灯光里烨烨闪烁。他的身体变成驼背老人,变成形迹诡异的掘墓工人,或秃鹫。他的嗓音仍然沙哑,却变得高亢尖细,而且带着嘶嘶声。他那修长的苍白手指像个黑暗魔法师似的往空中一戳。

“去莱姆豪斯……”他嘶嘶地说道,模仿他刚刚描述的祖德,“白教堂区、瑞特克里夫路口、琴酒巷、三狐街、肉贩街和商业路、铸币厂等巢穴。”

我必须承认我后颈寒毛直竖。狄更斯小时候还不会写字以前就很擅长模仿,所以他爸爸经常带他到酒馆去模仿他们散步时遇见的本地人。此时我开始相信确实有祖德这一号人物。

“什么时候?”我问。

“很快。”狄更斯用气声说,不过他又露出笑容,变回他自己,“亲爱的威尔基,以前我们也探索过巴比伦,我们见识过暗夜里的大烤炉。”

的确。他向来对伦敦的底层社会很感兴趣,所谓的“巴比伦”和“大烤炉”都是他为伦敦最黑暗的贫民窟起的昵称。早年我多次跟狄更斯一起夜探那些暗巷和廉价屋舍,有些经历到现在还害我做噩梦。

“亲爱的查尔斯,我随时奉陪,”我热情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明晚我就来报到。”

他摇摇头:“亲爱的威尔基,我得等声音恢复正常。而且《我们共同的朋友》最后几章的进度已经落后。最近几天还有事需要处理,比如等病人复原。你今晚要住下来吗?你的房间随时可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