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8页)

书房绝大多数墙面都排满书籍,包括几个他为塔维斯多克寓所的书房打造、如今安装在门后的装饰书柜,那些假书上多半是狄更斯捏造的讽刺性书名。而那些嵌入式正牌书柜围绕整间书房,只被窗子和那座装饰了二十片代尔夫特瓷砖的美观大方的蓝白色壁炉打断。

在这个6月天午后,狄更斯衰老得惊人,发际线向后撤退、眼窝深陷,脸上的皱褶和纹路在我们背后桌上的煤气灯照耀下一览无遗。他的视线不停飘向他那只没有打开的怀表。

“亲爱的威尔基,你能来真是太好了。”狄更斯粗声说道。

“哪里的话,”我说,“我出城去了,否则我早就来看你了。我弟弟应该跟你说了。查尔斯,你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儿紧绷。”

“奇怪吗?”狄更斯脸上闪过一抹微笑。

“是紧绷。”

他呵呵笑了。跟狄更斯谈话总少不了他的笑声。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爱笑的男人,他几乎可以在任何场合或情境里找到笑点,有时候在葬礼上搞得我们这些朋友很尴尬。

“我倒觉得用奇怪来形容更贴切。”狄更斯用那种老头子的刺耳嗓音说道,“我莫名其妙地从斯泰普尔赫斯特惨绝人寰的事故现场带了别人的声音回来。我很希望那个人能把我的声音还给我,把他的拿回去……我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衰老版的米考伯[2]的嗓音。听起来像是有人拿着砂纸同时摩擦声带和元音。”

“除此之外,你没受伤吧?”我上身前倾探进灯光里。

狄更斯挥手不答,注意力又回到手上的怀表:“亲爱的威尔基,昨天晚上我做了很离奇的梦。”

“是吗?”我深表同情。我猜他要告诉我有关斯泰普尔赫斯特事故的噩梦。

“感觉像是在读一本我自己未来写的小说。”他轻声说道,边说边转动手里的怀表,金色表壳在台灯光线下熠熠生辉,“这个梦感觉很不好……全是关于有个人把自己催眠,好让自己,或那个催眠暗示下的另一个自己,做出恐怖行为,做些见不得光的坏事。是那个人意识清醒的时候不会做的事,比如自私、贪婪或破坏行为。不知怎的,梦里的我想叫他贾斯珀。其中还牵涉另一个……怪物。”

“把自己催眠,”我喃喃说道,“这根本不可能,不是吗?亲爱的查尔斯,你接触催眠术比较久,也受过训练,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也不清楚。我没听说过有谁做过,但这不代表不可能。”他抬起头,“威尔基,你被催眠过吗?”

“没有,”我轻声一笑,“是有几个人尝试过,但没成功。”我觉得没有必要强调狄更斯的催眠术指导老师、前大学学院附设医院教授约翰·艾略森发现催眠对我发挥不了作用。我的意志力太强了。

“我们来试试。”狄更斯说。他拉起表链,让末端的怀表开始像钟摆般晃动。

“查尔斯,”我呵呵笑,却不感兴趣,“这是为什么呢?我只是来听你谈火车事故,不是为了玩这种怀表游戏……”

“亲爱的威尔基,给个面子,”狄更斯柔声说,“你知道我成功催眠过几个人。我应该跟你说过我在欧洲大陆花了很长时间为德莱露夫人做催眠治疗,成效相当显著。”

我只能不置可否地咕哝一声。狄更斯跟他所有的朋友和熟人说过他对“可怜的”德莱露夫人所做的那一系列漫长又执著的疗程。有件事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却是他朋友圈里人尽皆知的事实,那就是他跟那位明显精神错乱的女士之间那些不分昼夜的疗程让他太太凯瑟琳醋劲大发,以至于开口要求狄更斯终止。那恐怕是她婚后第一次提出这种要求。

“麻烦你盯着这块表。”狄更斯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面甩动那个金色圆盘,一面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