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ren the Puppy /爱犬颗韧(第9/14页)
赵蓓没死成,拖到军分区医院给救了过来。但她不会回来了,很快要作为“非正常复员”的案例被遣送回老家去。小周成了另一个人,养一脸胡子,看谁都两眼杀气。很少听他讲话,他有话只跟颗韧唠唠叨叨。
一天,我们突然看见颗韧嘴里叼着一只紫罗兰色的拖鞋。这下全明白了。那是赵蓓和小周的事发生五天之后。只听一声喊:“好哇!你这个狗东西!”
顿时喊声喧嚣起来:“截住那狗东西!截住颗韧!”
颗韧抬起头,发现我们个个全变了个人。它倒不舍得放弃那只拖鞋,尽管它预感到事情很不妙了。这回贼赃俱在,看它还往哪里跑!
颗韧在原地转了个圈,鞋子挂在它嘴上。它眼里的调皮没了。它发现我们不是在和它逗,一张张紧逼过来的脸是铁青的,像把它的兄姊吊起剥皮时的脸。它收缩起自己的身体,尽量缩得小些,尾巴没了,脖子也没了。
它越来越看出我们来者不善。我们收拢了包围圈,在它眼里,我们再次大起来,变得庞大如山。它头顶的一片天渐渐给遮没了。
谁解下军服上的皮带,铜扣发出阴森的撞击声。那皮带向颗韧飞去。颗韧痛得打了个滚。它从来没尝过这样结实的痛。
“别让它逃了……”
颗韧见我们所有的腿林立、交叉,成了网,它根本没想逃。
“揍死它——都是它惹的事!”
脚也上来了,左边一下,右边一下,颗韧在中间翻滚跌爬。小周手里被人塞了条皮带。
“揍啊!这狗东西是个贼!”人们怂恿小周。
小周不动,土匪样的脸很木讷。紫罗兰色的拖鞋是赵蓓的,她人永远离开了,鞋永远留下了。他从地上拾起鞋,不理睬我们的撺掇。“还不揍死这贼娃子……”
我们真正想说的是:揍死颗韧,我们那些秘密就从此被封存了。颗韧是那些秘密的唯一见证。我们拳脚齐下,揍得这么狠是为了灭口。而颗韧仍是一脸懵懂。它不知道它叛卖了我们,它好心好意地撮合我们中的一双一对,结果是毁了我们由偷鸡摸狗得来的那点可怜的幸福。
小周“刷”地给了颗韧一皮带。
我们说:“打得好!打死才好!”
小周没等颗韧站稳又给它一脚。
颗韧被踢出去老远,竟然一声不吭。勉强站稳后,它转回脸。
一线鲜血从它眼角流出来。它看我们这些杀气腾腾的丘八从绿色变成了红色。
“这狗是个奸细!”
“狗汉奸!”
血色迷蒙中,它见我们渐渐散开了。它不懂我们对它的判词,但它晓得我们和它彻底反目。第二天清早出发,我们一个个板着脸从它身边走过,它还想试探,将头在我们身上蹭一蹭,而我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哨音起,我们上了车,它刚把前爪搭上车梯,就挨了谁一脚,同时是冷冰冰的一声喝:“滚!”
它仰着脸,不敢相信我们就这样遗弃了它。
车开了。颗韧站在那里,尾巴伤心地慢慢摆动。它望着我们两辆行军车驶进巨大一团晨雾。我们都装没看见它。我们决不愿承认这遗弃对于我们也同等痛苦。
中午我们到达泸定兵站,突然看见颗韧立在大门边。猜测它被人收容了,新主人用车把它带到这里。然而它那一身红色粉尘否定了前一个猜测:它是一路跟着我们的车轮跑来的。沿大渡河的路面上是半尺厚的喧腾红土,稍动,路便升起红烟般的细尘。它竟跑了五十公里。
我们决不愿承认心里那阵酸疼的感动。
它远远站着,看我们装舞台,彼此大喊大叫地斗嘴、抬扛,就像没有看见它。它试探地走向小周,一步一停,向那一堆它从小就熟悉的鼓靠拢。小周阴沉地忙碌着,仿佛他根本不记得这条风尘仆仆的狗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