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otang River /倒淌河(第18/31页)
我知道阿尕在提醒我什么。我全身官能正常,怎么会不懂?有时她像孩子一样在我身边厮磨。我坐在那里,她会一刻不停地在我身上爬上爬下,把我头发一撮撮揪起来,编许多小辫子,扎上乱七八糟的头绳,然后抱着我晃啊晃,说我是她的孩子。有时她抓住我的手,用舌头在我手心上嘬,问我痒不痒。这种时候我是不动邪念的,权当她是个小淘气,随她闹去。而那晚上,她仰面躺了很久,一声不吭,只听见喘息,我就要崩溃了,非发生什么不可了。我猛地趴到地下,像大蜥蜴那样全身贴地,嘴啃着草,手指狠狠抠进泥里。强烈的压抑使我浑身哆嗦,牙关紧咬。我不能,假如我动一动,就毁掉了文明对我的最后一点造就。
她躺了许久,忽然说:“你会走的。”
“胡扯,我走哪儿去?电站修不好,我就死在这儿!”
她爬起来:“你就是想走!”她跺跺脚,发起蛮来。
我说:“我懒得理你。”
她把身子挪过来,格格笑着说:“你现在就走吧,我要嫁人。”
“嫁吧。”我说。
“我先嫁尼罗,后嫁阿罗,生一大窝娃娃。”她涎着脸,还在那里笑。格格格,格格格,听得我头皮发麻。
我也爬起来,装出一副笑脸,恐怕笑得很狰狞。我说:“我要走啦。到省城,跟那个雪白雪白的女人结婚!我跟她逛马路逛公园,嘻!”
我还想说,但她抢着在我面前:“我就是喜欢会骑马的男人。我要他搂着我骑马,跑远远的。”
“我还嫌马臊臭哩。你去吧去吧。我跟我的白皮子美人儿手拉手,她才温顺呢!”我越笑越狂。痛快呀。
她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企图压住我:“好呀,你走呀。我跟托雷最合得来!”
“我当然走,我的姑娘还等着我呢!”
我们都笑得面孔痉挛,血管膨胀。突然,她一抡胳膊,不动声色地给了我一个大耳刮子。这下就安静了。我一下冲上去,揪她的头发。接下去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恶斗。她的力气并不亚于我,几次占了上风。这样打,直打到由刚才的笑积攒下的心火全发出来,才算完。
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吧:她躺着,我坐着,都是气息奄奄。好了,我们向来是稀里糊涂地和解的。“何夏,你才不走呢。”她对着星空说。
我老远伸过膀子,拉拉她的手。她马上就顺势爬过来,靠在我身上。“你走也走不脱,我看你往哪儿走。”
“走不脱?试试吧。”
“走不脱。我是女妖,你不晓得?你去问问阿妈,我的底细她晓得。”她妩媚妖冶的神色使我恶狠狠地吻她,她却在我吻她时轻轻叼住我的嘴唇。一切都宁静美好了,一般在我们打得一点劲儿也没有的情况下,才可能有这种安恬意境。“等修好水电站……”她说。
“到那时候,你干什么?”我问。
“我?我还放羊啊。”她感到很自惭。
她真实的自卑使我伤心。我看着她显示智能不佳的低窄前额,安慰道:“你不笨,学点文化……”
她当真了,马上说:“你教我学问,我给你背水、割草、放牛放羊。你搬到我屋子里来,我们住一块!”
她自以为那样的前景对于我就够美妙了。她多傻,满心以为我也在期待那种日子。假如真像她讲的那种前途,我这辈子就去个球了。何况,我压根没打算跟这个野姑娘成家。
接着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跟我久疏消息的明丽,忽然来信了。她说这些年她没变心,仍等着我。我立刻回了信,感激涕零。后来我才知道,她没说实话。我走后,她便接受了另一个男人的求爱,不巧这人武斗丢了命,她才想起天荒地远的我来。她的第二封信就恢复了未婚妻地位,说她正在活动把我调回城里,一个军代表已松了口。最让我吃惊的是,她说她要来看我,如果可能,就在我这里结婚。反正,她将随身把缎子被面带来。她完全自作主张,根本不需征求我的意见。本来嘛,她施舍,她赏赐,你还不只有磕头捣蒜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