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nt-down Girl /天浴(第2/7页)
老金把两大口袋水倒进才挖的长形坑里。坑浅了点,不然能埋口棺材。坑里垫了黑塑料布,是装马料豆的口袋拆成的。
文秀人朝坡下坐着,头转向老金,看一阵问:“做啥子嘛?”
老金说:“看嘛。”
他一扯衬衫,背上的那块浸了汗,再给太阳烘干,如同一张贴死的膏药,揭得“咝啦”一声,青烟也冒起了。口袋水倒干,池子里水涨上来。有大半池子。
文秀头也转酸了地看,又问:“做啥子嘛?”
老金说:“莫急嘛。”这是低低的吼。每回上下马,文秀不想老金抱,老金就微露金牙对她这样一吼。它含有与老金庞大的身躯、宽阔的草原脸彻底不对路的娇嗔,还有种牲畜般的温存。
文秀向坡下的马群望着。老金在她近旁坐下,掏出烟叶子,搓了一杆肥大的烟卷,叼到嘴上,一遍一遍点它。文秀听火柴划动,火柴断了。她眯眯眼“活该”地看老金笑。十来根火柴才点着那土炮一样斜出来的烟卷。大太阳里看不见烟头上的火,也看不见什么烟,只见一丝丝影子缭绕在老金脸上。再就是烟臭。随着烟被烧短下去,臭浓上来。
那口池子也升起烟。烟里头,透明的空气变得弯弯曲曲。太阳给黑塑胶吸到水里,水便热了。都不到老金一杆烟工夫。
文秀摸摸水,叫起来:“烫了!”
“洗得了。”老金说。
“你呢?”
老金说:“洗得了。过会就烫得要不得了。”
老金是不洗的。文秀给老金一抱,就晓得这是个从来不洗的人。
“我要脱了哟。”文秀说。
老金说:“脱嘛。”说着把眼瞪着她。
文秀指指山下的马群:“你去打马,那几匹闹麻了。”
老金有点委屈,慢慢地转脸:“我不看你。”
文秀往地下一蹲:“那我不洗了。”
老金不动。她不舍得不洗,她顶喜欢洗。头一个晚上,她舀一小盆水,搁在自己铺前,吹熄了灯,刚解下裤子,就听老金那头的铺草嗦嗦一阵急响。
她骑着那盆水蹲下,小心用毛巾蘸水,尽量不发出声响。老金那边却死静下来,她感到老金耳朵眼里的毛都竖着。
“洗呀?”老金终于说,以一种很体己的声调。
她没理他,索性放开手脚,水声如一伙鸭子下塘。
老金自己解围说:“嘿嘿,你们成都来的女娃儿,不洗过不得。” 她是从那一刻开始了对老金的仇恨。第二天她摔摔打打在自己铺边上围了块帆布。
老金背对文秀,仰头看天,说:“云要移过来喽。”
文秀衣服脱得差不多了,说:“你不准转脸啊。”
说着她跨进池子,先让热水激得咝咝直吸气,跟着就舒服地傻笑起来。她跪在池子里,用巴掌大的毛巾往身上掬水。
老金硬是没动,没转脸。他坐的位置低,转脸也不能把文秀看全。文秀还是不放松地盯着他后脑勺,一面开始往身上搓香皂。她在抓香皂之前把手甩干:手上水太多香皂要化掉。是妈教她的。文秀爸是个裁缝,会省顾客的布料,妈嫁给他就没买过布料。
“老金,又唱嘛!”文秀洗得心情好了。
“云遮过来喽。”
老金颈子跟着云从天的一边往另一边拐,很在理地就拐到了文秀这边。他看见她白粉的肩膀上搁着一颗焦黑的小脸。在池里的白身子晃晃着,如同投在水里被水摇乱的白月亮。
文秀尖叫一声:“狗日的老金!”同时将洗污的水“哗”地一把朝老金泼去。老金忙把脸转回,身子坐规矩,抹下帽子揩脸上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