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4/5页)
是妈妈,是妈妈在喊。她为什么这么大声叫我的名字呢?我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咣当一声,马达停了。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跑上甲板来,冲着我们不客气地说了些什么。声音很大,我却一句话也没听清楚。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嚷着,我的耳朵里却寂静无声。无论什么声音都传不进来,仿佛我的鼓膜突然蒸发了一般。
翻译家甩开我的手,在甲板上跑起来。他跌跌撞撞地跑着。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追了过去,另一个留下来抱住了我。他不停地冲我说着什么,但我还是什么也没听见。
翻译家脚下一绊,撞上了烟灰桶,随即被咖啡店的大叔抓住了。他使劲挣脱掉那个大叔,朝着船头跑去。这一切都发生在寂静之中。
差一点就被抓住,但翻译家纵身跳进了大海。他连再见都没对我说,也没冲我微笑,就踩上栏杆,躬起身子跳了下去。
水花飞溅——
从那个刹那之后,我的鼓膜又恢复了。
“你有没有受伤?”
年轻男人盯着我的脸,用温柔的声音问道。
“他跳下去了,赶快派船!”
周围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扔救生圈!”
“救生衣在哪儿呢?”
“等着他浮上来,都不要慌。”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这个是……”
年轻男人刚要朝丝巾伸手,我就把他的手推开,蹲了下去。
“玛丽,吓坏了吧?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玛丽居然被人诱拐了,真是吓死我了!天哪,怎么把你折磨成这样啊?哪儿疼吗?他到底是什么人啊?!还好你没出什么事。真是太好了!真是万幸!警察先生,太谢谢你们了!医院会给这孩子好好检查的,是吧?我们能坐救护车,是吧?”
妈妈一直不停地说话。喋喋不休的声音把我一圈圈地缠住了,但是回响在耳朵里的,只有翻译家沉入海底的声音。
三天后,翻译家的尸体才浮上来。是警察潜水队发现的。他的身体因腐败气体肿胀起来,衣服被撑裂了,呈半裸状态。脑袋也膨胀成了两倍大小,几乎看不出原来的相貌。
翻译家有前科。四年半以前,他曾因为商品纠纷殴打了钟表店店主——用摆在柜台上的座钟打的脑袋,店主三个月后才痊愈。因此比对指纹很容易就核实了身份。
我只住了一天的医院。医生检查了我的全身,一丁点擦伤和内出血都没放过,一一记录在病历上。原来头皮上面有无数道小口子,多半是剪刀划的,我一直没意识到。一挨枕头,这些伤口就针扎般地疼痛。
整个问讯过程非常细致。负责问讯的是一名女警察,她偶尔还会带来精神科医生或心理顾问。但是我只会回答“什么都不记得”,他们误解是我受到了惊吓才会这样。
既然嫌疑人已死,即便搞清楚事情真相,对于被害人来说也无一利,反而只会加深少女的精神创伤。这是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
暴风雨之夜,因为我没回家,爱丽丝乱成了一团,妈妈还报了警。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我可能被大浪卷走,或是被洪水冲走了。直到早上,咖啡店大叔向警察报告说:曾经看到我和一个可疑的男人一同乘坐游船。
这些过程,都是大婶告诉我的。她似乎觉得应该同情我,却又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所以一直很兴奋地讲着。
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无所谓。翻译家死了。只有这件事是真实的。
头发长到原先的长度耗费了十个月以上的时间。我再也没有坐到前台里,为了不被客人看见我的脸,干的都是里面的活儿。后来头发又长了,妈妈也不再为我盘起。山茶花油不知何时已经全挥发了,瓶子都是空的。
“有一个笔记本,上面翻译了一本主人公名叫玛丽依的小说。请帮我找一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