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手术台上的普鲁斯特(第2/5页)

潘菲尔德把电极移到旁边的另一个点,并再次触碰了他一下。

“有什么东西把我带进了回忆,"S.B.说,“我能看到七喜公司(Seven-Up Bottling Company)……还有哈里森面包店。”

潘菲尔德十分不解。他想知道是不是病人知道自己在被刺激,从而编造了这些图景和物品。他决定对此进行测试。潘菲尔德告诉病人,他要把电极放在她的大脑上了。然而他并没有真正地放上去,而是将电极悬在皮层表面的上方。

“啥都没有”,S.B.说。

还有,类似的事件也发生在了一个名字缩写为D.F.的女人身上。那一次,引起这种反应的点就在外侧裂(fissure of Sylvius)上。在这个案例中,病人开始听见的音乐是管弦乐演奏的流行歌曲。不论何时,只要潘菲尔德触及D.F.这个特定的点,她就会报告说,同样一首歌曲进入了她的脑海。她甚至会跟着哼,哼出完整的旋律和歌词。

一旦这些由电击所触发的奇怪幻觉出现,在观众席上俯瞰手术室的秘书都要翔实地记下每个细节。在一个病例中,潘菲尔德触发了一条狗走在乡间小道上的场景。而另一次,一位女病人则听到一个微弱而含混的话音。潘菲尔德将电极稍稍移动到大脑的另一处,那声音会变得清晰起来,有人在重复地喊着一个名字:“吉米,吉米,吉米。”吉米是病人丈夫的名字。还有一次,当潘菲尔德刺激到一个12岁男孩右侧额叶顶部附近的一个点时,男孩报告说他能听到妈妈和姨母的电话交谈。潘菲尔德把电极移开,男孩听到的谈话就停止了。当他重新把电极放上去,对话又恢复了。“跟之前一样的,”男孩说,“我妈妈跟我姨母说,让她今晚上来拜访我们家。”潘菲尔德问男孩,他是如何知道谈话是发生在电话里的,男孩说,一听这对话的声音就知道了,他能确定妈妈和姨母是在打电话,因为,他记得妈妈跟自己的姐姐讲话就是用的这种语调。潘菲尔德再一次想要确定病人只是在编故事,但是他的结论是,男孩确实是个可信的目击者。“所有试图对他的误导,包括没提示的刺激以及没刺激的提示,都没有一次能骗过他。他会在表示怀疑时,很审慎地要求重复进行刺激,然后才开始回答!”

对潘菲尔德来说,他通过刺激内侧额叶收到的这些意想不到的回答,很明显从本质上就和刺激其他区域所产生的回答有区别。刺激病人其他地方所得到的反应可能表现为“一种刺痛感、一种麻木感或者说是一种动作;又或是由臭味引发的嗅觉体验;还有可能是由很浓的味道引起的味觉体验”。但所有这些感觉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常规性的,不跟任何特定的时刻有所联结。然而潘菲尔德记录到,由内侧额叶的刺激所触发的反应,有着完全不同的规则。“它们是从特定的个人经验中产生的。那是简单的声音与一场对话、一组交响乐之间的区别。那是看到彩色方块与看到朋友跟你边走边说笑的生动画面之间的区别。一个是简单的感觉元素。而另一个则是一种回忆的幻象。”

一种回忆的幻象。

换句话说,就是一段记忆。

潘菲尔德纠结于他所观察到的东西的隐含意义。在他那著名的矮人插图里,他已经映射出了人类大脑的感觉和躯体感觉皮质。现在他蹒跚地走入一个全新的领域:记忆皮层。

但这怎么可能呢?

是什么让电火花触发了曾经的回忆?

“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是心理学中最为重要的部分,”潘菲尔德写道,接着又许诺说,他要开始一场“从确切观察的层面,沿着摇摇晃晃的脚手架,爬到冒险假设的层面”。病人在手术室的体验,使他相信人类的大脑绝对是通过突触保留着所有的经验。每一个瞬间,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甚至于每一个梦想。任何看到、听到、尝到、闻到或想到的东西。所有一切的事物,只要在原始经验的那一瞬间得到一点儿注意。“每当一个正常人有意识地关注一件事物时,”潘菲尔德写道,“他会在两个半球的颞叶皮层同时记录下这些信息。这些经验意识似乎都与这些记录有关。”正如潘菲尔德后来对它的描述,好像在大脑中有一个“录音机”,在出生时启动,直到死亡才终止。每一个人生事件都会作为一个独一无二的“神经通路”而被储存下来。即使是那些可能在之后无法通过自己的意志来唤起的事件,每个日子中的渺小事件也都被精心保存着。“这些记忆会出现的,”潘菲尔德说,“即使是主体已经丧失了唤起它的能力,这些回忆记录仍然原封不动地保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