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真空管和碎冰锥(第5/6页)

那天的精神外科会议,跟生活研究所举办的手术观摩一样,表面上的理由是回顾和评估康涅狄格州额叶切除术联合研究的初步成果。其中数据令人印象深刻:在之前两年,该研究项目得到赞助,为康涅狄格的大大小小疗养院的550名男女进行了额叶切除术。用某些标准来衡量,这些额叶切除术的临床结果令人振奋:有的病人离开疗养院出院回家了,其他的至少变得更加稳定,更易于工作人员来管理。在康涅狄格州州立医院院长耶伯里于1948年所写的年度报告中的一篇记录里,他在指出其疗养院的现状仍是人员不足,疗养院的条件仍然“对病人及其家庭很不公平,并且依然是州里一个很大的经济负担”之后,又接着抛出了与其对立的乐观态度。“而另一方面,这两年也有一些可喜的改观。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前额叶切除术的引进。”这份报告又接着列举了很多有趣的事实,来形容其疗养院对该手术的迅速采纳,包括谈到过去一年中接受额叶切除的病人比装假牙的还多。

然而,传统额叶切除术的缺陷已经愈发为人所知,因此人们更加渴望一种新的治疗取向。精神外科正处于一个十字路口,而我外祖父与瓦尔特·弗里曼,演绎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外祖父的“部分额叶切除术”有更强的技术性,更加复杂而精确,需要一位熟练的神经外科医生及其灵敏的双手。而弗里曼的手术则相反:任何人都可以做到。毕竟,弗里曼自己就没有接受过任何一种外科训练。实际上他刚刚执行的手术,在技术层面是非法的。因为他在康涅狄格州(或者说任何其他的地方)没有从事外科手术的资质。

晚宴的争论是如何展开的并没有相关记录。不过,从外祖父和弗里曼后续的文章中可以找到有关于他们争论的交锋点的一些相关线索。“尽管它极端简单朴素,”外祖父写道,弗里曼的经眶额叶切除术是“不可取的”,因为“它完全缺乏精确度。”他还尖锐地补充道,即使这样一种额叶切除术成为可行性选择,它“也该由外科医生而不是一个精神病医生来执行”。而瓦尔特·弗里曼的观点,鉴于自己的方法根本上的盲目性和粗糙性,就显得多少有点儿怪诞。他批评我外祖父在使用眼眶环切术时使用吸导管就不如手术刀那么精确,还嘲讽说那就像是“在用一个真空吸尘器去吸浴缸里的意大利面”。

毫无疑问,在那天那个主要面向神经外科医生的比拼中,我外祖父略胜一筹。归根结底,弗里曼的方法等于直接要抢他们的饭碗,因为他将这手术的执行权从神经外科向外行扩大了。而且,暂且不说在额叶切除过程中,使用碎冰锥这种盲目而极具破坏力的工具所带来的问题,手术的速度和简易性也难以服众,许多人跟弗里曼那日渐疏远的搭档詹姆斯·瓦特一样,也从内心深处对经眶额叶切除术感到恐惧。约翰·富尔顿在写给弗里曼的信件中,精准地把握了大众对其新方法的观点,“你怎么不用猎枪呢?那不是更快些。”尽管疗养院向整个美国引入了额叶切除术,但自那天以后,弗里曼感觉自己被排除在了神经外科派系的核心地带之外。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两方又都是赢家。弗里曼或许不能够战胜神经外科医生,但他也并不需要战胜他们。他和诸多着急的精神病医生同事很快就举起了碎冰锥疗法的大旗。在接下来的十多年里,弗里曼在一辆他称之为“流动额叶切除术”的野营车里,巡回于全国的疗养院。他执行了2400多个经眶额叶切除手术,有时候一天要做25个之多。

外祖父的眼眶环切术,一方面迅速取代了旧的弗里曼-瓦茨法,成为神经外科领域最受欢迎的额叶切除手术。不过我们同样要清楚的是,选择性额叶切除术第一种形态仅仅是一个开始。事实上在那天以后,不论我外祖父何时做一次眼眶环切术,撬起前额叶去获取下面的神经,他都不仅仅关注额叶里他的目标神经束,还会顺带瞥一眼它们之外的更深层结构。特别是那神秘莫测的内侧颞叶区域及其复杂的网状结构,它们的用途至今未知,其中包括沟回、杏仁核、内嗅皮层,以及海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