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冰水、热火与高压电(第2/5页)

切尼兄弟丝绸制造公司最终在1937年宣布破产,并抛售了一切资产,包括企业私有的铁路。不过在外祖母进入治疗机构以后,公司还经历了一次短暂的复苏,接到了一个订单,业务是为二战期间美国的大多数飞行员制作丝绸降落伞。但当外祖母坐在病区大厅的钢琴前,我认为那时候她并不会关心丝绸行业的起落,在水疗的暂时镇静作用下,她大抵凭记忆弹奏了一首最钟爱的肖邦作品。

这是一个喘息的时刻,是她的下次治疗开始前的短暂插曲。

在外祖母到生活研究所的第二周,一天早上,侍者6点就叫醒她,服侍她吃了早点。随后,侍者把她带到白色大厅一楼的发热疗法室,白色大厅是病区东边的一座砖砌建筑。房间中等大小,一幅沙漠绿洲的壁画挂在墙上,画上的棕榈、沙丘和飞鸟映衬在蓝天下。旁边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立体的浮雕式装置,那是一个半圆柱体带盖子的铜质棺材样容器。护士打开那个装置的顶部,里面露出了一层薄薄的床垫。外祖母已经被脱下了衣服,躺在床垫上,身上盖了一条毯子,之后,装置被关上了。她脖子以下的身体部分全都放在里面。她的头从一端的洞里露出来,下面垫着一个枕头。

设备内部的红外灯散发热量,而感应电热器,则用来监控温度,以便工作人员根据需要来调整温度。有个风扇用来对设备内的热空气进行循环。风扇旁放了一盆水,用以保持一定的湿度,以防皮肤过度干燥。每隔15分钟,都会有护士帮外祖母调节温度。人类是温血动物,不管在什么环境下,体温都维持在37摄氏度左右。而当皮肤暴露在无休止的高温下时,人体的体温调节装置会失灵,内部体温会升高。

那天,在前两个小时的治疗中,侍者们将外祖母的体温调到近39摄氏度,接下来的时间则将恒温器调到近似发烧的水平。随着她的体温变化,他们对外祖母的脉搏和呼吸进行测量,寻找着其突发病痛的标识。他们放外祖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里面总共待了8个小时。他们允许外祖母在发热疗法室里再多休息一个小时,然后护送她回到住处。第二天早上侍者再次在6点叫醒了她,重复前日的程序,不过这次他们把温度调到超过39.4摄氏度。

在进行治疗的第四天,他们把祖母的发烧体温调到了40.5到41.1摄氏度。

发热疗法,或者说发烧疗法在疗养院起码存在了十年,虽然多年来诱导发烧的机制有所变化。在过去,护士是将疟原虫注入患者身体,让他们患上一种“良性疟疾”从而引起高烧。对外祖母使用的那个电发热“棺材”也是同样的作用,只不过这种方法更加现代化,更容易控制。那是生活研究所在外祖母入院的五年前引进安装的,那时候一份刊物的撰写者夸口道,这种方法和生物学方法“有着一样好的效果”。

在她接受发热疗法整整一周之后,一位门诊医生记录道,虽然外祖母仍然处于妄想状态,且不断往复地“轮回”,也不断地将疗养院的其他主顾和工作人员错误地幻想成“她从前各式各样的朋友”,但是她总体上还是“相当愉快”的,而且“愈加平静了”。

在疗养院对外祖母所做的临床记录的第二页,副标题“心理构成及人格类型”一栏下面,精神病医生描述她“非常温和”“极度敏感”“温柔且善良”,并且“完全女性化”。精神病医生接下来花了一些时间来探讨她和外祖父的关系,并判断这种关系是否健康:“他们的婚姻事实上是非常快乐而意气相投的,”他写道,“在长期共处的十年间,他们常去旅行,滑雪,并交流书籍与艺术。她丈夫非常享受这段婚姻且别无二心。”

外祖父也会赞同这一评价。在外祖母疯掉两天以后,即1月29日,他在写给父母的一封信中说道,“我这如此幸福的婚姻啊,我现在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