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与M(第4/4页)
我拿起药瓶,这根本不是麻醉剂,而是一支肌松剂。
我有必要跟您解释一下什么是肌松剂,警官先生。就是说,这种药物仅仅具有松弛肌肉的作用。一般来说,这种药是必须配合麻醉剂和镇痛剂使用的,它本身没有任何镇痛作用。因此,他是有意识和痛觉的,却无法抬起哪怕一根小手指。
W,你别怪我,我站在床边跟他说,我不是麻醉师,麻醉药都锁着,一个实习医师拿不到,更没有处方权,这半支肌松剂还是我偷偷藏起来的。我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消毒,铺好手术巾,把W的脸覆盖。那时我拿刀的手一点儿也不抖,我握着刀的时候坚毅果敢内心神圣:W,将来你会看到发生在你身上的奇迹,当你痊愈之后站在镜子前的时候,或许会难过,但你将来一定会为自己的变化而高兴的。到那时你会发现你跟我之间的外貌差异全部消失,我敢保证我身上、脸上最完美的特征都已复制给你,那时,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在别人眼里我们将是同一个人。
我变成了一个激情四溢的演说家,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的口才是那么出众,仿佛我面对的是成千上万的听众,而不是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的W。
我把激情通过我的手术刀准确传达给了我唯一的听众,银色刀片在他的肋部飘逸地划过一道圆弧,血缓慢渗了出来,那片皮肤宛如一张被红色颜料洇湿的宣纸。我把刀向深处探了进去,然后切割剥离那些白色的筋膜,一根皎洁如弦月的肋骨显形。我用钢丝锯把两端锯开,被血染红的骨屑飘浮在空中,和他体内弥漫出的热气一起在我眼前蒸腾。
这时候该用电砂轮了,我得把这块肋骨打磨出光滑挺拔的脊,它将代替它主人塌陷的鼻骨。打磨妥当后,我掀开那块蒙在他脸上的无菌布,那块布因为浸透了水变得沉重。当我看到那张脸时,才找到了那水的来源——他额头和鼻尖上密布着汗珠,头发仿佛洗过一样。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出那么多的汗,他像一块浸泡在水中的肥皂,正在慢慢地融化。我必须加快手术速度了,否则我怕W真的会像肥皂一样化为乌有。
把肋骨植入他的鼻腔之后,我又为他按部就班地做了重睑术(就是把眼皮变单为双)、酒窝再造术、下颌骨内收术,随后又把他向两侧凸出的颧骨打磨得平坦圆润。虽然他的整个脸看上去与一只去了皮的西瓜无异,但是我还是能看到明显的转变——这时他已经有点儿我的样子了。
最后,我用电锯把他的两侧小腿胫骨腓骨切断,白色的骨头断端中间有黄红相间的髓质汩汩流出,我用纱布把这些东西清理掉,再把两截儿断离的骨头拉长,然后用加长的钢板像夹板一样固定在断骨的四周,拧上最后一个螺丝的时候,我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我瘫倒在一汪汗水里,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刚刚接受完洗礼的婴儿,几乎要为这巨大的幸福号哭起来。
后来的事儿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警官先生,抓捕我时您在不在场?我是不大记得了,只记得我把自己扔在床上就睡着了。那一觉睡得又香又甜,如果不是您和您的同事把我惊醒,真不知道我会睡到什么时候,也许是下个世纪吧。
就这些了,警官先生。现在,我能不能向您提个问题呢?
我很想知道W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您能告诉我他拆线后站在镜子前时的反应和表情那就更好了,他一定会接受这个现实,并渐渐习惯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