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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说:

“是你吗?”

又过了片刻:

“你长这么大了,健壮多了。”

最后,他恢复了正常:

“请允许我说,你的竞技表演,不太安全,险些从我身上碾过去。”

我让他在那里等着,站在背阴处,自己则把福格森开回棚子里,因为它已经演完了剧中角色。而后我带父亲去了食堂,我们在那里突然都意识到,我们已经一般高了。我们都有点不好意思,父亲就此开着玩笑。他好奇地摸摸我的肌肉,好像不知道是不是把我买下,他又开玩笑拿我黝黑的皮肤与他苍白的肤色进行比较:“小黑人三宝!你黑得像也门人了!”

在餐厅里,多数餐桌已经收拾干净,只有一张没有清理。我给父亲端来一些鸡块炖胡萝卜土豆,一碗鸡汤加油炸面包块。他吃得很仔细,一丝不苟恪守餐桌礼仪,对我故意咂嘴的农民式吃法不理不睬。我们端着塑料杯喝甜茶时,父亲开始和与我们同桌吃饭的茨维·布德尼克、一个老基布兹交谈。父亲小心翼翼,不触及任何可能转化为意识形态争端的话题。他打听茨维来自哪个国家,当听说他来自罗马尼亚时,父亲的眼睛一亮,还讲起了罗马尼亚语,由于某种原因,茨维难以听懂父亲的说话方式。接着他话锋一转,谈沿海平原的美丽风光,《圣经》时代女先知胡尔达注,以及圣殿中的胡勒大门,这个话题在他看来不会有产生异议的危险。但是告别茨维前,父亲不禁问起他们觉得他的儿子在这里待得怎么样。他是否设法使自己适应这里?茨维·布德尼克对我是否适应胡尔达或怎样适应胡尔达一点也不知道,说:

“这是什么话?很好嘛!”

父亲回答说:

“我为此感谢你们大家。”

我们走出房间时,如某人去寄宿狗房接一只小狗,他没有照顾我的感受便对茨维说:

“来的时候,他的状况有点不好,现在显得状态极佳。”

我拖着他把整个胡尔达转了个遍。我没有费心询问他是否需要休息,我没有费心建议他洗个冷水澡,或者是问他上不上厕所,我像新兵训练基地的军士,催促我可怜的父亲,他涨红脸,气喘吁吁,一直擦汗,从羊圈到鸡场再到牛棚,再到木工房、锁匠铺,以及山顶上的橄榄油厂,我不住地向他解释基布兹的准则、农业经济、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基布兹对以色列取得军事胜利做出的贡献,一丝细节也没有落下。一种报复性的、无法遏制的说教热情驱使着我,我不让他说一句话,断然阻遏他想说话的尝试,我不住地说啊说。

我从儿童之家住区,拖着只剩最后一丝气力的他参观老兵住区、卫生所和教室,直至最后来到文化馆和图书馆,我们在那里找到图书管理员谢夫特尔,他的女儿尼莉几年后成了我的妻子。心地善良、面带微笑的谢夫特尔正身穿蓝色工作服坐在那里,低声哼唱一支哈西德派犹太人的歌,正用两根手指往一张蜡纸上打着什么东西。如同一条奄奄一息的鱼在最后一刻被投入水中,在酷热与尘埃中上气不接下气并被粪肥气味呛得透不过气的父亲,振奋起来,看到书和图书管理员一下子让他复活了,他开始高谈阔论。

两个未来的亲家,大约聊了十来分钟图书管理员的行话,而后谢夫特尔非常腼腆,父亲离开他,开始观看图书馆的陈设,它的每一个角落与缝隙,像一个警惕的武官用专业性的眼睛观察外国军队演习。

接着我和父亲又四处走了走。我们在汉卡和奥伊扎尔·胡尔戴家里喝咖啡吃蛋糕,是这家人主动收养了我。父亲在此全面展示了他在波兰文学方面的造诣,他审视了一下书架后,甚至用波兰语和他们活跃地交谈起来,他引用朱立安·杜维姆的诗歌,汉卡引用斯沃瓦茨基,他提到密茨凯维奇,他们则用伊瓦什凯维奇呼应,他提到莱蒙特的名字,他们则以维斯皮安斯基应和。父亲在和基布兹人交谈时就像在踮着脚尖走路,好像非常小心翼翼,以免踩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他对他们说话时温文尔雅,仿佛他把他们的社会主义视为一种无可救药的疾病,不幸患有这种疾病的人没有意识到病症究竟有多么严重,而他,从外面来的访客,发现并了解了它,不得不小心翼翼,以免说漏了嘴,使其意识到其境况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