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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陌生人与我满怀好奇的目光相遇,我则怀着歉意冲他们心不在焉地微微一笑,把目光转向别处。我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很怕在行动中被抓获,并让我做出解释。但不管怎么说,一两分钟后,我就不需要继续偷看我漫不经心编织的故事中的主人公了,我已经看够了。半分钟,他们就被逮进了我那专门偷拍名人照片的相机里。

在超市等候付钱,比如说,我前面的一个女人矮小而丰满,约莫四十五岁,非常吸引人,因为她的体态或表情显示,她什么都尝试过了,现在已经是处变不惊,就连最异乎寻常的体验也只是引起她顽皮的好奇心而已。而我身后的一个士兵,也就二十来岁,显得有些愁眉苦脸,正用渴求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这个什么都懂的女人。我向旁边退出半步,以便不挡住他的视线,为他们准备一间铺着厚地毯的房间。我关上百叶窗,倚门站在那里,而现在幻觉本身充满了流动,非常具体,包括他在极度兴奋中羞答答带有喜剧色彩的触摸,以及她满怀同情慷慨大方的生动触摸。直到钱柜旁边的女子抬高了声音:下一个!那口音不能确定是俄罗斯口音,也许是中亚某个国家的口音?我已经到了撒马尔罕,到了美丽的布哈拉,双峰驼,粉石砌成的清真寺,穹顶撩人、地毯厚实柔软的圆形祈祷大厅,伴我和我买的东西一道走到大街上。

1961年我服过兵役后,基布兹胡尔达委员会将我送到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学习两年。我学习文学,因为基布兹急需文学老师,我学习哲学,因为是我坚持要学。每星期日下午四点到六点,百名学生聚集在梅塞尔楼的大报告厅里倾听萨姆埃尔·雨果·伯格曼的讲座“从克尔恺郭尔到马丁·布伯的对话哲学”。我妈妈范妮娅在20世纪30年代也跟随伯格曼教授攻读哲学,当时大学依旧坐落在守望山上,她还没有嫁给我的父亲,每逢回忆起伯格曼教授,她都满怀深情。1961年,伯格曼教授已经退休,他是位荣退教授,但是他那清晰隽永的学识将我们深深吸引。更想到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曾经在布拉格和卡夫卡一起上学,他有一次对我们说,他实际上连续两年和卡夫卡坐在同一条板凳上,直到马克斯·布罗德出现,取代了他在卡夫卡身边的位置。

那年冬天,伯格曼课后邀请了五六个他最喜欢的或最感兴趣的学生来他家里待上几个小时。每星期日晚上八点,我乘坐5路公共汽车从吉瓦特拉姆新校园去往热哈维亚大街伯格曼教授那简朴的公寓。房间里总是充满旧书、新鲜面包和天竺葵花散发出的淡淡的宜人气味。我们坐在沙发上,或者在大师,在卡夫卡和马丁·布伯童年时代的朋友,在为我们写下认识论史和逻辑学原理的作者脚下,席地而坐。我们静静地等候他开口。

萨姆埃尔·雨果·伯格曼即使上了年纪,仍旧是个大块头。他雪白的头发不住抖动,眼角周围的皱纹既顽皮,又具有讽刺意味,富有穿透力的目光既满怀狐疑,又像一个充满好奇的孩子的目光那样天真无邪,与老年时代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照片非常相像。伯格曼操中欧口音,在用希伯来语行走时步态不太自然,仿佛他精通这门语言,但是有点得意洋洋,就像一个追求者为所爱之人接受了他而欣欣然,决定抬高自己,证明她没有看错人。

在这些聚会上,我们的老师几乎只关心一个题目,即灵魂生还问题,或者人死后是否还有机会生存。整整一冬天的星期日晚上,他就向我们讲述这些。雨打窗棂,花园里风在低吟。有时,他让我们谈自己的见解,他一丝不苟地听着,不像老师耐心地指导学生行路,而是像人倾听一个复杂乐章里的一个特殊音符,以便定夺它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