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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英国人实行宵禁,整座城市在晚上八点都被锁在了屋里;在没有宵禁的夜晚,耶路撒冷主动把自己锁住,外面除了风、野猫,还有街灯投下的暗淡的光,都一动不动。即使这样,架着机枪的英国吉普车打着探照灯巡逻街道时,也把自己藏在阴影里。夜漫漫,因为日月运转得更加缓慢。电灯光昏暗,因为大家都贫困,他们节省灯泡,他们节约用电。有时,连续几个小时或者几天没有电,生活依然在乌黑的煤油灯光和烛光中继续。冬雨甚至也比现在猛烈,狂风夹杂着冬雨,闪电与轰轰雷声击打着护栏中的百叶窗。

我们举行夜间上锁仪式。父亲会走到外面关上百叶窗(百叶窗从外面才可以关上),他勇敢地冲进倾盆大雨中,冲进黑暗以及说不上名字的黑夜险境中,像石器时代那些粗野的人,经常勇敢地从他们温暖的洞穴现身前去觅食,或者是保护他们的女人和孩子,或者像海明威《老人与海》中的渔夫,父亲就这样英勇地面对凶险因素,头上盖着一个空袋子面对那些不知名的东西。

每天晚上,从百叶窗操作归来后,他从里面把前门反锁上,插上插销,把铁支架塞到两边的门柱里,再把抵御抢劫者或侵略者的铁棍插进去把守门户。厚重的石墙保护我们免遭邪恶的侵袭,还有铁百叶窗,以及笨重地站在我们后墙另一边的黑黝黝的山,像一个高大的不苟言笑的摔跤运动员。整个外部世界都锁在了外面,在装甲小屋里,只有我们三人,炉子,以及一面面从头到脚被书遮蔽的墙壁。于是整座房子每天晚上都要密封,像潜水艇一样,慢慢潜入水底。因为就在我们旁边,整个世界戛然停止,只要你走出前院左拐,向前走两百米,走到阿摩司大街尽头左拐,再走上三百米来到泽弗奈亚最后一家门口,那正是路之尽头,城市之尽头,世界之尽头。再过去只有茫茫黑暗中空寂的石头山坡、沟壑、山洞、光秃秃的群山、山谷,雨水荡涤着石村,黑压压的利夫塔、淑阿法特、贝特伊克萨、贝特哈尼纳、尼比萨姆维尔。

每天晚上,耶路撒冷的居民就这样把他们自己锁在家里,像我们一样,写作。住在热哈维亚、塔拉皮尤特、贝特哈凯里姆以及克里亚特施穆埃尔的教授和学者、诗人和作家、理论家、拉比、革命者、预言大难临头的人,以及知识分子。要是他们不写书,他们就写文章;要是他们不写文章,他们就写诗,或者编纂各种各样的小册子和传单;要是他们不写反抗英国人的非法墙报,就给报纸写信;或者相互之间通信。所有耶路撒冷人每晚低头坐在一张纸面前,修改,涂抹,书写并润色。约瑟夫伯伯和阿格农先生,在塔拉皮尤特小街两侧面对自己的那张纸。亚历山大爷爷、杰尔达老师、扎黑先生、阿布拉姆斯基先生、布伯教授、肖勒姆教授、伯格曼教授、托伦先生、内塔尼亚胡先生、维斯拉维斯基先生,甚至还有我的母亲。父亲在做研究,揭示立陶宛民族史诗中的梵语母题,或者荷马对白俄罗斯诗歌的影响。仿佛他夜晚正从我们的小潜水艇里举起望远镜,遥望但泽和斯洛伐克。住在我们右边的邻居伦伯格先生,坐在那里用意第绪语撰写回忆录,而我们左边的邻居布赫夫斯基夫妇也许每个晚上也在写作,还有楼上的罗森多夫,以及马路对面的斯迪奇夫妇。只有山,我们后墙外的邻居,始终保持沉默,没写一行字。

书是一条纤细的生命线,把我们的潜水艇系在外面的世界上。我们四周尽是山,山洞和沙漠,英国人,阿拉伯人以及地下斗士,深夜,机关枪齐发,爆炸,伏击,逮捕,挨家挨户搜查,对今后仍然等待我们的事件怀有令人窒息的恐惧。纤细的生命线在这当中仍然蜿蜒而上,向着真正的世界前行。在真正的世界里,有湖泊、森林、农舍、田野、草地,还有带有塔楼、飞檐和三角墙的宫殿。那里的门廊,饰有黄金、丝绒和水晶,枝形吊灯上密密麻麻的小灯闪闪发亮,像七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