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第4/5页)

这时,他想过来向我动粗,但在地毯上跌跌撞撞,脚步不稳,他骂道:“臭婊子……马克斯韦尔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永远不会成为你的朋友……马克斯知道该怎么对付你,你等着吧!”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迈了一步,好不容易站稳了,又摇晃起来。这次,他双脚在地毯上绊倒了——地毯也是波斯的,我这样想着,却忍住不笑。我帮助他站起来,扶着他的腋窝,他推开我,想打我,但两个拳头软绵绵的。我松开了他,他的双手和双臂拼命地挥舞,想让身体保持平衡,苍白的脸一时紧张起来,闪现出青春的光芒,然后,又严肃起来:他往后仰去,猛然倒地,头碰到了桌脚。

他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婊子!该死的婊子!你也跟马克斯睡过?你跟我所有的朋友都睡过!想让他们都讨厌我……让他们躲着我……离开我……背叛我!”

我在心里暗暗地说:“司各特,我没有跟任何人睡过。没有跟你的任何朋友睡过。”

他站起来,紧紧地抱着椅背,用目光打量着我,也想测量下到我躲藏的浴室最短距离有多少。他冲了过来,并且加快速度,但膝盖一软,像斗牛场的公牛,大腿发起抖来。他太失望了,动作已经失控,最后跪在了方砖地板上,下巴碰到了浴缸的边缘。我抓起一个敷料盒和双氧水瓶子向他扔去,说:

“现在,你终于有了一个伤口,傻子,像坚强的男人,像真正的男人一样脸上有了一个伤疤。你也可以去炫耀了,说自己打过仗。”

他呻吟道:“路易斯……不,你得不到他的。路易斯是我的。”

我说:“不如说你是属于他的。我把你让给他。你的那个朋友永远不会成为我的朋友,这是肯定的。”

合上小药箱的时候,我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我好像是个百岁老太。一百岁了,时间不会倒流。飞行员离我那么遥远。我做了些什么呀?

*

卢卢给路易斯取了个绰号叫“哦白痴”[28]。卢卢说:“你们这些美国佬,我通常对你们都抱有好感——不仅因为你们付小费慷慨——可那个人,我觉得他真的不怎么样。他太自命不凡了!你以为我一定要干吗?我并不感到得意!像他那样的家伙,我认识得太多了,见得太多:他太自以为是了。可泽尔达,我这样对你说吧,他是个让人看不起的人,一个讲大话的人,一个说谎成癖的人。人们私下里都这么说:‘他的战绩,他在战争中的英勇行为和他参战的次数——这一切很可能都是夸张的,如果不是完全编造的话。’”

他太自命不凡,太自我膨胀了。他一边看着我,一边抽着古巴雪茄,然后向司各特投去沮丧的目光——他残忍的微笑暴露了他的内心:“可怜的菲茨,你真的娶了一个疯狂、愚蠢的大婊子。”

这个勇敢的菲茨,脸红得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年青,把他的话当《圣经》,好像自己不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作家,可他呢,卢卢所说的那个“哦白痴”(我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要大笑),是个蹩脚的作者,给我们这个时代丢脸,是美国有史以来最差的作家。司各特以为自己需要路易斯,需要他运动员般的举止和他坚定的爱国主义精神,以平息自己作为男人的痛苦和作为艺术家的忧虑。而事实上,是那个人,那个才华枯竭的不倒翁,附在斗牛士身上的吸血鬼,在汲取司各特的才华,吸他永远缺乏的高贵的血。他将在他以后的小说中表明,他其实对男人和女人一无所知。要弄懂男人和女人,就要学会爱。路易斯这个白痴只爱他自己,这太不够了,花招耍得太频繁了……

“一个只能骗傻子的花招。”卢卢这样说路易斯这个英雄。

但那种骗子,她见得太多了,他们的谎言她已经听得太多。我对卢卢说,她头上的方巾非常漂亮。“是夏帕瑞丽牌的,很美。是一个上流社会(或半上流社会)的女士忘在长凳上的。前厅的侍应领班加斯东从台阶上跑下来,把它送给了我。”她解下方巾让我看个仔细。我笑了:卢卢用高级丝绸遮住了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她摸索着卷发的夹子,看看头发是不是已经干了,然后慢慢地松开了发束,用一枚针到处搔头皮。她破损的指甲涂成了古铜色,和丢在茶盆里的硬币颜色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