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争夺战(第2/4页)

等我死了,

把我放在摇晃的吊床上。

眼看就会有不少吊床在道路上抬过,一连好多个夜晚,都会搬演着这种场面。鲜血会从这些吊床上滴下来,滴在泥土上。这片土地是跟那脸颊红红的牧羊女、乡村舞蹈和天蓝色的背景不相称的。这是片黑色的土地——然而种可可树却很好,是世界上最好的了。歌声越发近了,唱的是死亡之歌:

等我死了,

把我埋在大路旁……

沿路会有不少没有人名的十字架,标志着不少坟墓,里面葬着在那些万恶之夜或者瘟疫四处蔓延的日子里,中了枪弹或者得了热病而死的人们——还有被匕首扎死的人们。可是,可可树还是会长大结果,并且,马克西米利亚诺还在说等有一天森林全部给砍掉了,栽下了可可树,他们就可以吩咐北美洲的商人价钱该多少了。他们所有的可可,就可以比英国人还多,纽约也会知道西尼奥·巴达洛的名字,知道他就是圣若热·多斯·伊列乌斯那一带可可种植园的主人。他会比米扎埃尔更有钱。奥拉旭呢,就会倒在路旁,而一个个没有人名的十字架,将会标志出费尔莫、布拉兹、雅德和泽[60]·达·里贝拉的最后安息之地。

他们存心要得到这种下场。西尼奥·巴达洛本人可情愿像那幅石印画上那样,在一片天蓝色的背景上,每个人都随着笛声兴高采烈地跳舞。这完全是奥拉旭的不是。为什么他偏要染指不属于他的土地呢?这土地只应该属于巴达洛兄弟,谁也不应该跟他们争夺。奥拉旭明明存心要得到这种下场。西尼奥可情愿过一天假日,有个姑娘,一只脚翘在半空里,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跳起舞来。有一天,这儿也会变成这副模样,跟欧洲的情形一样。于是一丝微笑掠过西尼奥·巴达洛那长着胡子的脸,好像他是一个先知或者用纸牌算命的人,在预言未来的事。

在那岔路和公路交叉的地方,那个弹吉他的人露面了。他在唱着:

等我死了,

把我埋在可可树下……

可是蹄声淹没了歌声,西尼奥就一下子觉得歌声已经没了。他不再看见一个乡下姑娘在可可地里跳舞,只看见一片片栽种好的可可林,还有伊列乌斯规定的可可价钱。他看见那人手指按在吉他上,双脚在泥泞的路上沉重地走过来。那人跨上公路,站在一旁,让西尼奥·巴达洛跟他手下的人过去。

“晚安,东家。”

“晚安,”三名“卡勃拉”齐声答道,“一路顺风。”

“愿天主一路保佑你们。”

弹吉他的人给撇在后面,越来越远,歌声也逐渐消失了。他还在唱那凄凉的歌子,诉说着自己被迫过的生活,要求给埋在一株可可树下,然而他的声音不久就听不见了。有句话说得好,可可的黏质胶住了人们的脚,把他们钉死在这儿。西尼奥·巴达洛想不起有谁回得了家乡。他知道有不少人跟这个男人一样,悲叹着自己的身世,在棚屋里、酒店里、办公室里、咖啡馆里,日日夜夜地悲叹,他知道有不少人说过,这是个万恶的地方,又是个不祥的地方,是世界的尽头,这儿没有一点儿娱乐,没有一点儿生活的乐趣,人们为杀人而杀人,今天有钱,明天就一贫如洗。这一种人,西尼奥·巴达洛可见得多啦。这一类话,他也听过好几十回啦。他眼看人家卖掉了可可林,把钱收拾起来,发誓这一去再也不回来了。他们会动身到伊列乌斯去,指望搭第一班船到巴伊亚去。巴伊亚是个大城市,那儿什么都有:上等的铺子啦、舒适的住宅啦、剧场啦,凡是一个人想望的东西,那儿应有尽有。你口袋里有的是钱,你就可以享受享受。可是船还没有开,这个人就会赶回来,因为黏糊糊的软可可粘在他的脚上,把他拖住了,他就又会把钱投在一片土地上,着手栽种。有些人在海上赶了一段旅程,的确走成了,可是到了巴伊亚,不想谈别的事,老是谈着被他们撇下的那片土地,伊列乌斯地区。而且可以说得准,就像他说得准自己的名字叫西尼奥·巴达洛一样,过了六个月或者一年,这种人也会回来的,身上的钱没了,又开始过同样的生活。人家说,可可粘在一个人的脚上,叫他一辈子走不了。那些歌曲,那些晚上在种植园里唱的歌曲,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