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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娜特雷莎什么都知道,她准是个精灵,因为她的脸蛋又挤掉了月光,在地上出现了。她在提醒黑人说,当天下午,西尼奥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干,只因为儒卡逼他这样做,才打发他手下的人出来的。达米昂耸耸肩。难道西尼奥·巴达洛这个人,会光因为儒卡坚持的缘故,就决定干一桩事吗?谁这样想,谁就不了解他。显而易见,堂娜特雷莎就不了解他——然而她却在这里提起那场谈话的详细情形,因此达米昂就不禁动摇起来了。也许西尼奥本人也不想把费尔莫杀掉呢?也许他也很同情堂娜特雷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呢?也许他也跟黑人达米昂一样,心里有些感触呢?达米昂伸出双手,捧住了脑袋。不,不对。这全是堂娜特雷莎扯的谎——堂娜特雷莎使的法术。要是西尼奥·巴达洛不想干掉费尔莫,他就不会打发黑人来了。西尼奥·巴达洛是只干自己要干的事的。因此他才发了财,当上了一家之主。尽管儒卡夸夸其谈,趾高气扬,他还是怕西尼奥。那么,有谁不怕西尼奥·巴达洛呢?只有他一个人,黑人达米昂。不过,如果他不把费尔莫杀掉的话,他就得一辈子害怕了。他会再也壮不起胆子去见西尼奥·巴达洛了。
堂娜特雷莎的声音从地上发出来,在嘲笑着黑人:“原来只因为你害怕西尼奥·巴达洛,你才要杀死费尔莫吗?因为害怕西尼奥·巴达洛?难道这就是人家所说的这一带地方最勇敢的好汉,黑人达米昂吗?”堂娜特雷莎笑起来了,一声清脆的嘲笑,叫达米昂听得心惊肉跳。他浑身上下发起抖来,心里也在发着抖。这片笑声来自地上,来自森林,来自公路,来自天空,来自四面八方,这许许多多声音全都在说,他心里害怕,他是个胆小鬼——他,黑人达米昂,大名还上过报呢。
堂娜特雷莎,别再笑啦,要不然,俺会朝你开枪的。俺从没开枪打过女人,这等事男人家是不干的。可是,你要是再笑个不停,俺就会对你开枪。别笑黑人达米昂啦,堂娜特雷莎。这个黑人才不怕西尼奥·巴达洛呢。他尊敬西尼奥,他不愿辜负西尼奥对他的信任。俺对天起誓,的确是这么回事。别再笑啦,要不然,俺会朝你开枪的。俺会在你那张白脸上打上一颗子弹。
这阵笑声紧紧地扣住了他的心弦。有什么东西从头顶上压下来,压在他的身上。这是什么呀?这准是巫术。这准是人家对他发出的诅咒。一个女人对一个黑人发出的诅咒。从森林里传来一个声音,在说着西尼奥·巴达洛说过的话:
“你真的喜欢杀人吗?难道你一点儿没有感触吗?心里一点儿不感到什么?”
整个森林都在取笑他,整个森林都在对他尖声尖气地说着这几句话。森林紧紧地扣住了他的心弦,弄得他头昏脑涨。他眼前是堂娜特雷莎——不是她的全身,只有她那张脸。这准是巫术,是人家对他这黑人发出的诅咒。达米昂明明知道他们要求的是什么。他们要求他别杀死费尔莫。堂娜特雷莎在恳求他,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西尼奥·巴达洛是个心地正直的人。堂娜特雷莎有一张白脸。有人在哭。到底是谁呢?是那边地上的堂娜特雷莎的脸,还是黑人达米昂自己呢?不管是谁,反正有人在哭。这哭声比刀割还叫人痛苦,比黑皮肤上放一块嘶嘶作响的烧红的煤还叫人痛苦。
他的两臂被揪住了,他没法杀人。他的心弦被扣住了,他没法杀人。堂娜特雷莎的蓝眼睛里流出的眼泪,顺着达米昂的黑脸颊淌下来。森林笑得震动起来,呻吟得震动起来。达米昂给这黑夜里的魔法困住了。他在地上坐下来,轻轻地哭起来,活像一个挨了骂的孩子。
公路上传来一阵驴子的蹄声,越来越响。蹄声越来越近,每一秒钟更近一点,跟着,费尔莫的脸在月光里出现了。黑人达米昂鼓起了劲,站起身来,喉头哽着一个疙瘩,双手簌簌抖地握着来复枪。森林从四面八方对他叫喊着。费尔莫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