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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亲住在那仓库楼上,埃丝特从窗子里可以望见这城市的单调景色,每一面都有一座小山。她觉得那条河流[26]和那片大海一点儿也不美。对她说来,卢西亚过的那种生活,在巴黎的那些跳舞会,才说得上美。即使逢到有些日子,有船只进港,全城活跃起来,州府的报纸到了,铺子里挤满了讨论政局的人——即使逢到这种简直跟节日不相上下的场合,埃丝特还是摆脱不掉忧伤的心情。男人们暗地里欣赏她,对她献殷勤。有一次,在狂欢节期[27]中,一名医科学生写给她一封信,献给她几首诗。可是,对埃丝特来说,当时正该掉眼泪哀悼她祖父母的逝世,正因为他们过世了,她才会住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关于械斗和杀人的消息,使她害怕,使她胆战心惊。然而,她慢慢对这个城市的生活屈服了,渐渐不再留恋自己的女性风度了,这种风度,在她刚到这儿的时候,曾经引起过轰动,还引起了一点儿流言。因此,有一天,她父亲得意洋洋地告诉她,当地最有钱的人当中的一个,奥拉旭上校来要求娶她为妻的时候,她不过掉了几滴眼泪。

如今可连到伊列乌斯去一趟也好像是去参加什么节日盛典啦。到大都市去,到欧洲去,参加皇家跳舞会,穿巴黎的新装这一类梦想——全都给抛在脑后了。这一切好像全是虚无缥缈的事儿,随着时间流逝了,好像还是早在那些“还可能有梦想”的日子里的事儿。其实只过去了没有多少个年头,可是,她好像有一种错觉,觉得已经飞也似的度过了整整一辈子。在这些日子里,她最大的想望不外是到伊列乌斯去一次,去参加天主堂的节日庆祝、游迎队,或者有献仪拍卖的市集。

她躺在吊床上,慢慢荡着。在她面前,一眼望出去,只见山上山下,全是结满了果实的可可林。屋子四周的草坪上,母鸡和火鸡正在挖土寻食。黑人在风干槽里踩着可可豆。太阳从云背后露出面来,阳光泻照在这幅景色上。

埃丝特想起了自己结婚的日子。他们那天结了婚,她跟她丈夫当天就到这种植园来。她现在躺在吊床上,身子荡着荡着,一想起那一天,就不由得发起抖来。那是她一辈子最可怕的经历了。她记得,他们一宣布订婚,马上就闹得满城风雨,大家窃窃私议。有一天,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前来告诉她一些传说。在这以前,有几个在宗教界很出名的虔诚的老太太,也告诉过她一些关于上校的传说。可是这个女人讲的一段更来得具体,更来得可怕。她跟埃丝特说,奥拉旭谋杀了他的第一个老婆,因为他发现她跟另外一个男人睡在一床,就用皮鞭把她活活打死了。那还是早在他当驴夫的时候,在那座神秘的森林里新辟的小径上来来往往的日子里发生的事。直等到好久以后,他发了财,这个传说才开始在伊列乌斯街头,在这可可地带流传。说不定正因为全城的人都压低了声音在议论她,埃丝特才带着一点儿高傲和万分轻蔑的心情,着手进行结婚准备的吧。难得有几个礼拜天,奥拉旭上城来她父亲家吃饭,那时候,他跟她“调起情来”,总是好半天不开一声口。这种调情方式,既没有亲吻,又没有偷偷的爱抚,也没有半句情话,跟埃丝特当初在静悄悄的修道院里憧憬的求爱方式完全不一样。

她主张婚礼举行得简单些,虽然奥拉旭起初坚持要大事铺张一番,要大宴宾客,开个舞会,放线香焰火,举行一次大礼弥撒。结果她胜利了,婚礼很简单,一共举行两次仪式,一次由神父主持,一次由法官主持,都是在家里举行的。神父讲了一段道。那法官脸上带着酒鬼的疲惫神情,祝贺他们幸福。鲁伊律师也发表了一篇漂亮的讲话。他们在早晨结了婚后,就乘着驴子,穿过沼泽地带,薄暮时分,来到这种植园里的大厦。聚集在屋前草坪上的工人们,等驴队一近,就放起来复枪来。他们用这种方式来欢迎这一对新婚夫妇,可是埃丝特一听见这些黑夜里的枪声,就不由得胆战心惊。奥拉旭吩咐把朗姆酒分给仆人们。没有过几分钟,他就出去视察可可林的情形,察看烘炉里的可可豆,调查他们在大雨中损失了多少,埃丝特这就已经孤零零地独个儿待着了。一直等到他回来了,黑人女仆们才点起火油灯来。埃丝特听见青蛙叫,吓得不得了。奥拉旭简直无话可谈,只顾不耐烦地挨过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