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桥(第2/13页)


尼尔过来帮她。

“她在车里。”他说。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急切,模糊得像一种警告或是乞求。他匆忙紧张的神情告诉基妮,现在不是把她的新闻告诉他的时候,如果那可以叫作新闻的话。当尼尔和其他人一起的时候,即使是一个人,只要没有基妮,他的行为就会不同。他会变得更活跃,更热情,更迷人。基妮不再为此感到困扰了—他们在一起已有二十一年。她自己也变了—她常常认为这是一种反作用—变得更保守,有点爱讽刺。一些伪装是必要的,或只是因为太习惯了而无法丢掉。像尼尔的老式外表—班丹纳印花头巾,蓬乱的灰色马尾,金牙套一样闪闪发光的小金耳环,还有他逃犯一般的破烂衣服。

她去看医生的时候,他去接来家里帮工的女孩。他在少年犯感化院见过她,他做老师,她在食堂工作。感化院就在他们住的城外二十英里远的地方。几个月前女孩辞去了厨房的工作,看管一个主妇生病后的农场。离这个地方不远,好在她现在有时间。

“那个女人怎么啦?”基妮问,“她死了吗?”

尼尔说:“她住院了。”

“一样。”

他们要在短期内做很多安排。把前屋所有的文件都清理出来,以及将报纸和杂志含有的相关文章存盘—这些已经堆满了书架,堆得高及天花板了。两台电脑、旧打字机和打印机。所有这些都要找个地方放好—暂时的,尽管没有人这样说—放在别人的房子里。前屋要变成病房。

基妮对尼尔说,他至少可以保留一台电脑,放在卧室里。但是他拒绝了。他没有说明原因,不过她明白,他认为不会有时间用电脑。

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年里,尼尔的所有业余时间几乎都用来组织和举办活动。不仅是政治上的活动,还有努力保护历史建筑、桥梁和墓地的活动,保护街道两边和古老森林里边缘区域的树木不被砍伐,保护河流不受有毒排水的污染,保护上好的土地免于被开发,规劝当地人不赌博。总是要写信件和请愿书,向政府部门游说,分发海报,组织抗议。前屋是发泄愤慨的地方(基妮认为,那给了人们很大满足),也是充斥着糊涂主张和争论的地方,还可以看到尼尔富有胆略的那种乐观。现在房间突然空了,让她想起第一次走进这座房子时的情景,她父母挂着帘子的复式房子,想起那些摆满书的架子,窗子上的木板,光亮地板上那些漂亮的中东地毯,她总是记不住名字。她购买的卡纳雷托印刷品,贴在自己大学宿舍间光秃的墙壁上。泰晤士河畔市长大人旅行日。她其实贴上了,尽管不再留意它。

他们租了一张医院的床—他们还不真正需要它,不过趁着有还是弄一张,因为经常供不应求。尼尔考虑得非常周到。他挂起一个朋友淘汰给他的厚窗帘。上面有大酒杯和黄铜马饰图案,基妮觉得它们很丑陋。但是她现在明白了,总有一天,丑陋和漂亮都为一种目的服务,那时,你所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个挂钩,悬挂你体内那些任性的情感,以及你思想的零零碎碎。

她已经四十二岁,直到现在,她都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尼尔比她大六岁。所以她想,按自然规律,她也会经历他现在的这种状态,有时她会担心自己不知如何应付。有一次,睡觉前她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温暖而实在。她曾经想过当他死去时,她能握着或轻抚着这只手,哪怕只有一次。她不能接受那个事实—他死去、气数已尽的事实。不论多久前就预见到这种状态,她都不能接受。内心里她无法相信他对这一刻一无所知。对她一无所知。想到他没有那种想法,她感到一种迷惘,一种可怕的坠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