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风雪同路(第36/41页)

领队的是白无常,手里敲个铜锣,不住吆喝:“跟上跟上,别走散了。”

押队的是黑无常,忙着给队伍中的一个老太太做心理建设:“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人固有一死,差别只是早死晚死。今生的缘分尽了,就不要再牵念了……”

那老太太听不进去,一路号啕:“我还没抱上孙子呢……隔壁二牛欠我家二两银子,现在都还没还……”

黑无常指端木翠,继续苦口婆心:“你看看这姑娘,如花似玉年华,怕是还没出阁呢,命数到了,还不是也跟着来了?这一比较,你可比她多活了好几十年呢……”

老太太似是得到安慰,号啕终于转成清风细雨般的呜咽。

端木翠暗叫惭愧:自己可不知道活了多少个“几十年”了。

酆都过路,领路条,挤挤挨挨上了黄泉路。前头人头攒动,队伍长得望不到边,过了会儿有个牛头急吼吼过来传话,说是奈何桥塌了,在整修。

“得等上不少日子了,不过我们安排了船,船票有限……”

有那赶着投胎的、熟悉规则的,赶紧解钱囊。端木翠在边上不声不响,还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如愿以偿地,她裹挟在另一群人里,被带上了去往冥市的路。

押送的马面嘟嘟囔囔,无非是抱怨他们一群穷鬼,既没钱通关节,就老老实实在冥市待着吧,至于待多久,几年、十几年、上百年,看各自造化和“悟性”。

到了冥市大门口,宣读规则,要诸人“静心等待”,也应“积极奔走”,每日两次,子时午时,会有马面前来,甄选突出的“积德行善者”,带往轮回路。这部分人会饮一盅孟婆汤,重回人间道。

宣话完毕,人群一哄而散,如无数道涓涓细流,汇入广袤无极的冥市。

若不是亲眼得见,端木翠真不敢相信,会有人在冥市里等了这么久。

居然看到武王伐纣时的兵士,拄着青铜戟,坐在街口,仰着头看天。这里的天是赭黄色的,像极了攻进朝歌那一日。

又看到秦时的文士,哭丧着脸,怀中抱一卷简册,喃喃自语:“嬴政这贼皇帝,焚书坑儒,害得我好惨……”

还有前朝的宫女,白发苍苍,摇着团扇,也不知忆起的是不是玄宗朝辰光……

他们的时光缓得几乎静止,或坐,或站,或喃喃自语,这街上,不,几乎是整个冥市都鲜少有人走动,每个人都待在自己的回忆里,像是被塑成了慢动作的蜡像。

每条街巷都设了鬼差,懒洋洋坐在街口,见到新来的就耀武扬威。

端木翠被叫住了好几次。

“你!”叫她的人气势汹汹,“身上烟火气这么重,新丧的?那头还在烧纸吧?”

说话间就打了个喷嚏,被呛的。

端木翠不动声色,手一翻,袖口里递了枚纸宝过去。

鬼差眉开眼笑,夸她:“一脸福相,一看就是行善积德的人,改明儿马面来选人,一定要推你出去。”

端木翠笑吟吟的,说:“差大哥,我向你打听个人呢。”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模样儿挺俊,坐一辆牛车,那牛车绷的是蓝布面儿。

鬼差奇怪:“是你什么人?”

“早些年故去的一位小姐妹。”端木翠说得煞有介事,“临终的时候,我几次做梦梦见她,抽抽噎噎跟我说,还没投得了胎。我想着,八成是在这里了。”

连走带问,走了许久,终于让她找到。

一辆路中央的牛车,在玄武大街的那个晚上看得不十分真切,现在瞧得清楚——好瘦的一头牛,形容枯槁,那车子也破败,虽然垂着帘子,四面都透风,透过缝儿,能依稀看到车里小姑娘的模样。

端木翠过去,一手揭开帘子。

那姑娘吓了一跳,怯生生看着她,手足无措。

端木翠莞尔一笑,说:“姑娘,我是新来的,走了这许多路,腰酸背痛,看到这儿有辆车,就想歇歇脚。”